看着阿凡在那里借着酒劲,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对百草谷的思念,对师妹师尊的牵挂,还有那份因实力低微而无法归去的痛苦与自责,老乞丐表面上依旧嘬着牙花子,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但心里头,却像是被浸了陈醋的老姜,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滋味。
这小家伙,虽然眼下狼狈,像个无根浮萍,可心里到底还装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还有一群能让他惦念、也可能会惦念他的人。可他老叫花子呢?
魔门?这名头听着是挺唬人,响当当,煞气冲天。可内里呢?早就烂了根,散了架了!
他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翻腾起来的、陈年的荒凉。
想当年老祖宗在时,那是何等气象?万修来朝,道统煌煌,一门之威可撼天地!可自打老祖失踪,浩劫降临,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一拥而上……辉煌的祖庭被打成了残垣断壁,无数先辈血染山门,珍贵的传承被抢的抢,毁的毁。
树倒猢狲散。
硕果仅存的门人弟子,为了活命,不得不像受惊的鸟兽般四散奔逃,隐姓埋名,潜入这茫茫人海,诸天万界之中。为了生存,也为了保留一丝复燃的火种,他们各自挣扎,渐渐形成了如今这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的所谓“小魔门”、“分支”。
老乞丐的目光扫过这间极尽奢华的“观云阁”,扫过楼下那纸醉金迷的景象,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又嘲讽的弧度。
就比如这醉仙居,这般大的产业,这般手笔,背后撑着的,便是当年逃出来的一支弟子所创的势力。他们算是混得好的,懂得利用资源,经营这等销金窟,既能敛财,又能结交三教九流,打探消息,也算是一种立足之道。
可更多的呢?
老乞丐想起那些听闻过的、或是遭遇过的其他分支,心里便是一阵烦恶。
有的,彻底走上了邪路,搞些什么血祭生灵、掠夺魂魄的勾当,弄得天怒人怨,成了真正的过街老鼠,也坐实了“魔门”的恶名。有的,则钻研些偏门左道,专走捷径,功法诡异,行事乖张,虽不及前者酷烈,却也离老祖宗当年追求大道本源的正途相差甚远。
什么“七情宗”、“六欲道”、“噬魂殿”、“化骨派”……名头起得一个比一个邪乎,干的也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哪里还有半点当年老祖座下,那兼容并蓄、直指大道的煌煌气象?
“都他娘的歪了,走样了!” 老乞丐在心里骂了一句,又是一杯酒下肚。这些分支,大多早已改换了门庭,甚至彼此之间都断了联系,或者为了些许资源互相倾轧。他们或许还供奉着老祖的名号,或许还修炼着某些残缺的法门,但初衷早已变质,只剩下生存和力量这两个最原始的目的。
真正的、秉承着老祖遗志、试图光复旧日荣光的原初魔门……恐怕早就名存实亡,只剩下他这样零星几个还在苦苦坚持、东躲西藏的老家伙,以及像身边这懵懂小子一样,意外被卷入的“徒孙”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已经醉眼朦胧、趴在桌上还在含糊念叨“师妹……师傅……”的阿凡,眼神复杂。
这小子,机缘巧合得了《吞天魔功》残篇,又被自己这正牌的老骨头碰上,也不知是福是祸。将他引入这早已四分五裂、内部混乱不堪的泥潭,是对是错?
老乞丐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浓郁的酒气中,夹杂着万年也化不开的沧桑与无奈。
这醉仙居的歌舞依旧升平,灵酒依旧香醇,但他却品出了其中一丝属于魔门末路的、苦涩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