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虽息,余烬未冷。
天津桥上,一片狼藉。碎裂的石板、倾倒的尸首、凝固的血迹、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能量焦糊与血腥气味,共同勾勒出一幅惨烈的战后图景。洛水依旧浑浊,打着旋儿流过桥下,仿佛在无声地冲刷着这场人祸的痕迹。
花辞树抱着那沉睡的邪婴,只觉得手臂愈发沉重,不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心灵的负担。这婴儿呼吸平稳,面色甚至透出一丝异样的红润,仿佛只是个寻常熟睡的孩提,唯有那偶尔在睡梦中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指尖触及皮肤时残留的、挥之不去的阴冷感,提醒着花辞树他怀中之物非同寻常。
“冷月,你的伤……”花辞树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的女捕头,眼中满是担忧。
“无妨,还撑得住。”冷月声音有些虚弱,却依旧清冷,她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草草重新包扎了一下肩头崩裂的伤口,动作干脆利落,只是额角渗出的冷汗暴露了她的痛苦。她看了一眼花辞树怀中的婴儿,眉头微蹙,“此物……需谨慎处置。”
阿吉和残余的几名隐曜阁好手开始简单清理桥面,将己方伤亡的同伴遗体安置在一旁,看向花辞树的目光中充满了敬佩与依赖。经此一役,花辞树虽无官身,却已无形中成为了这群人的主心骨。
“花兄弟,冯子道那狗贼……”一名隐曜阁小头目指着瘫坐在祭坛废墟旁、目光呆滞的冯子道,语气愤恨。
花辞树走上前去。此时的冯子道,官帽歪斜,玄色龙袍沾满尘土与污血,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威严与儒雅,只有梦想彻底破碎后的空洞与癫狂。他口中反复念叨着“龙脉”、“复兴”、“罪人”之类的词语,对花辞树的靠近毫无反应。
花辞树看着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些复杂。此人虽为大奸,但其偏执的信念与最终的结局,又何尝不是一场悲剧?
“将他拿下,仔细看管,待金先生脱困,再行处置。”花辞树下令道。冯子道身份特殊,其罪证与后续审判,必须由朝廷定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桥南传来。只见金满堂在一队心腹的护卫下,匆匆赶来。他胖胖的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官袍也有些凌乱,显然刚从冯子道的软禁中脱身。
“花公子!冷捕头!你们没事吧?”金满堂看到桥上的惨状,尤其是花辞树怀中抱着的婴儿和瘫软的冯子道时,胖脸上露出震惊与后怕交织的神色,“这……这真是……多谢诸位力挽狂澜,救洛阳于水火啊!”他对着花辞树等人,郑重地长揖到地。
“金先生不必多礼,分内之事。”花辞树虚扶一下,快速将大致情况,尤其是任平生师徒现身平息风暴、以及这邪婴的棘手之处告知了金满堂。
金满堂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听到任平生之名时,眼中敬畏之色更浓。他看向那婴儿,胖脸上也满是愁容:“此物……确实棘手。留在洛阳恐生变故,但若交由花公子带走……”他有些迟疑,毕竟这牵扯太大。
“我会负责看管他,直到找到化解其体内邪气的方法。”花辞树语气坚定,“如今洛阳百废待兴,冯子道伏法,其党羽仍需肃清,城中百姓受惊,灾后安抚更是重中之重。金先生,这些都需要您来主持大局。”
金满堂闻言,神色一正,知道现在不是推脱的时候:“花公子所言极是!老夫这就安排人手,清理战场,安抚百姓,并立刻上书朝廷,禀明此事原委!”他看了一眼冯子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至于这叛贼及其党羽,老夫定会撬开他们的嘴,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有了金满堂接手,花辞树肩头的压力稍减。他安排阿吉协助金满堂处理杂务,自己则和冷月带着那邪婴,先行离开天津桥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没有返回已经可能不再安全的隐曜阁据点,而是再次来到了慧觉位于落雁峡的石窟。
石窟内,灯火依旧。林素心见到他们平安归来,尤其是看到花辞树怀中那诡异的婴儿时,长长松了口气,随即又揪紧了心。
慧觉仔细检查了那婴儿的状况,眉头紧锁:“阿弥陀佛!邪气侵染已深,虽被任师叔以无上法力封印,但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此子灵智未开,却已承载如此恶业,未来……唉。”他长叹一声,充满了悲悯。
“连大师也无办法吗?”花辞树问道。
慧觉沉吟片刻:“或可尝试以佛法日夜诵经,化其戾气,但能否唤醒其本真,犹未可知。此乃水磨工夫,非一朝一夕之功。”他看向花辞树,“花施主既愿承担此因果,便需有长久之计。”
花辞树看着怀中看似无害的婴儿,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这是一条性命,而且可能是解开拜火宗乃至前朝秘辛的关键之一,他不能弃之不顾。
接下来的几日,洛阳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与整顿之中。
金满堂雷厉风行,凭借冯子道倒台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和确凿证据,迅速清理其在官府和隐曜阁内部的残余势力,安抚受惊的百姓,组织人手修复在风暴中受损的房屋街道。一桩桩关于拜火宗和冯子道勾结的罪证被公布出来,举城哗然,后怕不已。
花辞树和冷月则暂时留在石窟休整。冷月的伤势在慧觉的医治和自身调息下,逐渐好转。花辞树除了照料那邪婴(他为其取名“墨儿”,因其与墨家、前朝阴影牵扯不清),便是潜心研究《千机要术》和那卷水脉总图,尤其是关于长安的那条线索,在他心中不断萦绕。
期间,云破月曾悄然来过一次,留下几瓶疗伤和稳固心脉的丹药,并再次查看了“墨儿”的情况,只留下一句“封印稳固,好自为之”,便又飘然离去,依旧神秘莫测。
这一日,花辞树正对着图纸沉思,金满堂亲自来到了石窟,脸上带着如释重负却又有些沉重的表情。
“花公子,朝廷的旨意下来了。”金满堂说道,“冯子道罪证确凿,被判槛送京师,交由三司会审,其党羽依律严惩。洛阳之事,陛下震怒,亦对花公子、冷捕头及一众有功之士褒奖有加。”
他顿了顿,看向花辞树:“陛下听闻花公子身怀奇术,智勇双全,特旨意,若花公子愿意,可入京觐见,授以官职。”
入京为官?
花辞树微微一怔,随即缓缓摇头:“金先生好意,花某心领。只是花某散漫惯了,志不在此。况且,父母行踪未明,前路尚多迷雾,不敢受此恩荣。”
金满堂似乎早有预料,叹了口气:“老夫也知道留不住你。长安……你可是决定要去了?”
花辞树目光坚定:“是。那里有家父留下的线索,或许也能找到化解‘墨儿’身上邪气的方法。”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便强留。”金满堂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和一枚令牌,“这是老夫的手书和信物,在长安若有需要,可去寻一位故交,他或能提供些帮助。长安水深,不比洛阳,万事小心。”
花辞树接过,郑重道谢。
尘埃,似乎即将落定。
但花辞树知道,洛阳的经历,只是掀开了巨大阴谋的一角。父母失踪的真相,《千机要术》的来历,前朝复辟的余孽,以及怀中这邪婴的命运……所有的谜团,都指向了那座更为古老、更为庞大的都城——长安。
他望向西方,目光仿佛已穿越千山万水。
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