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像是被钝器狠狠敲过，嗡嗡作响，沉滞地痛。凌霄猛地睁开眼，入目却非预想中的医院白墙，而是模糊的、随着身体晃动而摇曳的……帐幔顶子？
身下硬邦邦的，硌得她骨头生疼，轻微的颠簸感持续不断。
她不是在加班回家的路上，被那辆失控冲上人行道的车……撞飞了吗？
“醒了？醒了就赶紧起来！真当自己是主子小姐，要人三催四请？”一道尖利的女声劈开混沌，毫不客气。
凌霄撑着发软的身体坐起，视线逐渐清晰。她躺在一张狭窄的硬板通铺上，身下是粗糙的靛蓝布单。周围是几个同样穿着清宫宫女服饰的年轻女子，正动作麻利地整理着铺盖。呵斥她的是个穿着藏青色比甲、容长脸面的中年妇人，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全身。
这是……片场？不对，那股子混合着劣质脂粉、陈旧木料和隐约霉味的空气无比真实，手臂内侧一个新鲜的、带着淤青的掐痕也疼得真切。
“王嬷嬷叫你，聋了吗？”旁边一个圆脸宫女小声提醒，眼神里带着点同病相怜的焦急。
凌霄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低声道了句“这就起”，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爬下通铺。脚落地时，她瞥见枕边放着一本薄薄的、蓝皮封面的小册子，上面用墨笔写着《宫女日常守则》。
鬼使神差地，她将那册子抓在手里，塞进了袖中。
王嬷嬷冷哼一声，不再看她，扬声道：“都听好了！今儿个的差事，守则上都写着，各自看清楚，卯时三刻前必须到各自主子跟前伺候！误了时辰……”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子寒意，“后果自负。”
人群散开，各自忙碌。凌霄寻了个角落，背过身，飞快地翻开了那本《宫女日常守则》。
开篇还算正常，无非是言行举止、规矩礼法。但越往后看，她的心跳得越快，血液几乎要凝固。
“……辰时初至巳时末，需完成指派差事一项，不得延误，不得拒绝。”
“差事过程中，需严格遵守特定告示条款。违反条款者，视为‘当差不利’。”
“‘当差不利’或延误差事者，将遭遇‘意外’，概不负责。”
守则的最后一页，用鲜红的、仿佛能滴下血来的字迹写着：“记住，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规则怪谈？她穿越到的不是《如懿传》的正常清宫世界，而是个被规则怪谈侵蚀的恐怖副本？
就在这时，袖中的册子忽然微微发烫。她连忙抽出，只见原本空白的某一页上，正缓缓浮现出墨字：
【今日差遣：巳时正，于长春宫正殿，为皇后娘娘梳头。】
【梳头细则：】
【一、梳理过程中，目光需专注于发丝与头饰，不可直视镜面。】
【二、皇后若开口言语，不可应答，亦不可点头摇头，只需完成手中事宜。】
【三、确保梳齿及手指，绝不触及皇后颈部及以上任何裸露皮肤。】
字迹清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诡异。
辰时已过，距离巳时正，不到半个时辰。没有退路。
凌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按照原身模糊的记忆和其他宫女的举动，找到洗漱的地方，用冰冷的井水拍了拍脸，整理好那身略显宽大的湖绿色宫装，将头发紧紧抿起，盘成标准的小两把头。
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约莫十五六岁的脸，眉眼清秀，但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惧。那是凌霄， now，也是这个清朝小宫女凌霄。
她握了握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
活下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长春宫的气派远超想象，飞檐斗拱，朱漆大门，但莫名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宫人们低头行走，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眼神空洞得像提线木偶。
引路的宫女将她带到正殿门外，比了个手势，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殿内光线晦暗，即使外面阳光正好，这里也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腻的檀香，几乎让人窒息。
皇后乌拉那拉·如懿，正端坐在一张紫檀木嵌螺钿镜台前，身着石青色常服，背影挺拔，却无端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与……诡异。
凌霄垂下眼，屏住呼吸，按照规矩跪下磕头：“奴婢凌霄，请皇后娘娘金安。”
没有回应。
她起身，走到如懿身后。镜台光滑如水的铜镜清晰地映出如懿平静无波的脸，以及她身后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孔。
不能看镜子！
凌霄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她拿起台面上准备好的玉梳，触手温凉。目光死死锁定在如懿那头乌黑浓密、却隐约可见几丝银亮的发丝上，以及发间那些精致却冰冷的金玉首饰。
梳齿划过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殿内被放得极大。
动作必须轻柔，不能扯痛一丝头发。位置必须精准，不能碰到任何不该碰的地方。精神必须高度集中，不能分神去看那近在咫尺的镜面。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忽然，镜中的如懿，嘴角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凌霄的手一抖，梳子差点脱手。她死死咬住下唇，稳住动作。
“今儿个……天气倒是不错。”如懿的声音响起，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温和，与这殿内的氛围格格不入。
不能应答！
凌霄像是没听见，全部心神都用在控制梳子和自己的呼吸上。她能感觉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梳子继续运行，一下，又一下。
“你这梳头的手法……倒是让本宫想起一个人。”如懿再次开口，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点……追忆？
凌霄的指尖开始发冷。规则第三条，不能触碰皮肤。她必须更加小心。
皇后没有再说话。殿内只剩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终于，最后一个发髻盘好，最后一根金簪稳稳插入。凌霄轻轻放下玉梳，后退一步，垂首肃立。
任务……完成了吗？
她按照规矩，低眉顺眼地躬身，准备退出这令人窒息的大殿。
就在她退到门边，即将转身的刹那，一个极其轻微、仿佛耳语般的声音，清晰地钻入她的耳中：
“你今天做得很好。”
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明天……也要活着来哦。”
“轰——！”
凌霄的脑子像被炸开，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长春宫正殿，直到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双腿。
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宫女日常守则》第一条，关于长春宫的规定，白纸黑字：【皇后娘娘性情和善，但从不与低等宫女交谈。】
那刚才的话……是谁说的？
回到下处，那种被无形之物盯视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其他宫女似乎也完成了各自光怪陆离的差事，个个面色惨白，眼神惊惶，但无人敢交谈，只是默默地回到自己的铺位，如同惊弓之鸟。
夜里，凌霄躺在坚硬的通铺上，瞪着头顶模糊的帐幔，毫无睡意。皇后的低语、守则上矛盾的规定、这个世界的诡异……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翻腾。
必须找到出路，必须弄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否则，下一次，她未必能有今天这样的运气。
就在她思绪纷乱之际，枕边再次传来那股熟悉的、令人不安的微热。
她猛地侧头，心脏骤停。
那本蓝皮《宫女日常守则》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本更薄、封面是暗红色的册子。那红色，浓稠得像是凝固的鲜血。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本红色册子。封面上没有字。
翻开第一页，只有一行冰冷的字迹：
【从今天起，你被选中侍奉皇上。】
下面，是三条细则：
【规则一：不要相信皇上的任何承诺。】
【规则二：若皇上赐酒，必须找机会倒掉，切勿饮下。】
【规则三：侍寝后，无论如何疲惫，切勿入睡。保持清醒，直到天亮。】
凌霄捏着这张仿佛重若千钧的纸页，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侍奉皇上？乾隆？
白天是诡异莫测的皇后，晚上是规则加身、危机四伏的帝王寝宫？
她抬起头，窗外是沉沉的、没有星月的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绒布，要将这吃人的宫殿，连同她微小的生命，一起吞噬。
漫长的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