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将皇帝伏案批阅奏折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如同某种扭曲的鬼影。凌霄垂首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胸腔内那颗疯狂搏动的心脏，证明她还活着。
规则三像一道紧箍咒，死死勒着她的神经——侍寝后，切勿入睡，保持清醒，直到天亮。
她不敢有丝毫松懈，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就用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嫩肉，用尖锐的疼痛刺激自己。空气中浓郁的龙涎香此刻闻起来像是迷魂的药，让她阵阵发晕。她必须抵抗这种生理上的疲惫，以及这宫殿本身散发出的、诱人沉沦的诡异力量。
皇帝似乎完全沉浸在他的政务中，偶尔朱笔挥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再也没有看过凌霄一眼，仿佛她已经不存在。但这种忽视，反而更让人不安。凌霄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窥探感始终萦绕在她周围，并非来自皇帝，而是来自这宫殿本身，来自那些摇曳的烛火阴影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皇帝终于放下了朱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更衣。”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来了。
凌霄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上前几步。按照宫中规矩，侍寝宫女需伺候皇帝脱下外袍。她动作极其小心，指尖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触碰，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繁复的盘扣和衣带上，不敢多看皇帝一眼，更不敢去看那张龙床。
皇帝配合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直到外袍褪下，他只着中衣，走向那张宽大、铺着明黄锦褥的龙床。
“安置吧。”他背对着她说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凌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该怎么办？规则只说了侍寝后不能睡，但“侍寝”具体指什么？是字面意义上的同床共枕？还是只要在这养心殿内过夜就算？
她没有选择。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准备。
她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下远处角落里一盏昏暗的宫灯，让殿内陷入一种朦朦胧胧的晦暗。然后，她走到龙床脚踏边，按照规矩，蜷缩着跪坐下来——这是低等侍寝宫女的标准位置。
皇帝已经躺下，盖上了锦被，背对着她。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轻不可闻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志。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用这痛楚维系着清醒。
不能睡！绝对不能睡！
她开始在心里默数，数自己的心跳，数殿外可能存在的打更声（虽然什么也听不到），数那盏孤灯灯花爆开的次数。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已近子时。龙床上，皇帝似乎已经睡熟，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一种极其细微、仿佛错觉般的声音，钻入了凌霄的耳朵。
那声音……像是咀嚼声。
很轻，很慢，带着一种黏腻湿滑的质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啃噬着……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龙床的方向？
凌霄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竭力捕捉着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声响。
咀嚼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伴随着的，还有一种极轻微的、仿佛骨头被碾磨的“咯吱”声。
规则里没有提到这个！这是什么？
她不敢动，不敢抬头，甚至不敢让眼珠转动一下去看龙床的方向。她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气息，正从那张床上弥漫开来，与之前感受到的宫殿本身的窥探感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是皇帝？还是……龙床上有什么别的东西？
冷汗浸透了她的内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那诡异的咀嚼声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消失了。殿内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极度紧张下的幻听。
但凌霄知道，那不是幻听。那真实存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以及那随之而来的恶意气息，都明确地告诉她，这养心殿的夜晚，隐藏着比规则文字所描述的更深的恐怖。
后半夜变得更加难熬。不仅是对抗睡眠，还要对抗那萦绕不散的恐惧。她必须调动全部的精神力，才能压制住自己想要尖叫、想要逃离的冲动。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的伤口，依靠着这持续的痛感，以及脑海中不断回放规则文字的意念，强行保持着清醒。
窗外的天色，终于由浓墨般的漆黑，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灰芒。
天，快要亮了。
就在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即将透过窗棂投入殿内时，龙床上有了动静。
皇帝坐起身，似乎睡得很好，神态平和。他像是完全不知道后半夜那诡异的声响，目光扫过依旧蜷缩在脚踏边、脸色惨白如纸、眼下一片浓重青黑却强撑着睁大眼睛的凌霄。
“伺候朕起身。”他吩咐道，声音如常。
凌霄强撑着几乎麻木的身体，站起来，脚步虚浮地上前，伺候他穿上外袍。她的动作因为疲惫和恐惧而有些僵硬迟缓，但皇帝并未斥责。
穿戴整齐，皇帝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
“你……”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昨晚，睡得可好？”
凌霄的心脏猛地一缩！规则一：不要相信皇上的任何承诺。那么，这种看似随口的关心呢？是不是也是一种试探？一种伪装？
她低下头，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皇上，奴婢……不敢睡。”
这是实话，但也是一种试探。她想看看皇帝的反应。
皇帝闻言，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评论，只是淡淡道：“嗯。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凌霄如蒙大赦，立刻躬身，一步步倒退着，直到退出养心殿的正门。
清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她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支撑着发软的双腿，踉跄着走下汉白玉台阶，逃离了那座吞噬生命的宫殿。
回到宫女下处，天色已经大亮。其他宫女看到她活着回来，眼神各异，有惊异，有同情，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畏惧。没有人问她发生了什么。
王嬷嬷看到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让她回去休息。
凌霄扑到自己的硬板铺位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几乎立刻就要昏死过去。但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猛地一个激灵，强行睁开了眼睛。
不能睡！规则三说的是“侍寝后切勿入睡，保持清醒直到天亮。” 现在天已经亮了，是不是意味着……安全了？
她不确定。这个世界的规则充满了模糊和陷阱。但她实在太累了，极限的疲惫如同海啸般摧毁了她的意志力。眼皮沉重地合上，她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无梦的、死寂般的沉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是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惊醒的。
猛地坐起，心脏还在狂跳。她看向声音来源，是那个圆脸宫女，正捂着脸，肩膀耸动，低声哭泣着。她的铺位旁边，空了一个位置。
“她……她没了……”圆脸宫女看到凌霄醒来，抬起泪眼，声音破碎，“早上……浣衣局那边……井里……”
又一个。
凌霄沉默地看着那个空铺位，昨夜养心殿的恐怖，白昼差事的诡异，以及这种朝不保夕、随时可能“意外”死亡的阴影，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摸了摸袖袋。那本蓝色的《宫女日常守则》还在。她拿出来翻看。
【今日差遣：午时初，至绣房，协助绣制皇后常服一件。需在申时前完成指定部分。】
【绣制细则：】
【一、只能使用指定丝线，不可混用其他颜色。】
【二、绣制过程中，若丝线无故断裂，需立刻停止，更换新线前默念三遍“针线平安”。】
【三、完成后的绣品，不可直视超过三息。】
新的规则，新的挑战。
而更让她心底发寒的是，那本暗红色的册子，依旧静静地躺在她的枕边。封面上，缓缓浮现出新的字迹：
【下次侍驾：三日后。】
【规则补充：】
【四、若听到异响，不可探究，不可出声。】
【五、若皇上问及你之前的主子，需回答“奴婢只忠于皇上”。】
凌霄捏着红色册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三天。她只有三天的喘息之机。
看着窗外被宫墙切割成四方的、灰蒙蒙的天空，凌霄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活下去。不仅要避开规则明面上的陷阱，还要想办法弄清楚这个世界诡异的根源，找出那一线……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在这吃人的规则深宫里，她必须比诡异更警惕，比规则更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