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由检这个穿越者看来,自己的儿子朱慈烺,才更像是那些传奇故事里标准的“穿越主角”模板。
这小子年纪轻轻,便已显露出龙凤之姿,风流倜傥,更难得的是性情真挚,敢爱敢恨。
他全然不顾世俗非议,硬是将那位风尘出身却才情卓绝的女子黄颖,光明正大地迎入了太子府,这份魄力,朱由检自问在同样的年纪绝对没有。
不仅如此,朱慈烺武勇过人。
在周遇吉等一众沙场老将的倾囊相授下,其弓马娴熟,军中搏杀的本事早已青出于蓝,远在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武术爱好者”老父亲之上。
更可怕的是其政治嗅觉。有史可法、陈子龙等一批青年才俊环绕辅佐,朱慈烺在政务上展现出的老练手腕、
平衡眼光与长远布局,常常让朱由检觉得,这小子怕不是生下来就会玩政治,其天分“远远在他这个父皇之上”。
看着手中那封来自南京的书信,信中儿子语气沉稳地汇报,已用“些许手段”妥善安抚了那位精力旺盛的蒙古姑奶奶,使其暂时安分了下来。
朱由检放下信纸,身体向后深深陷入龙椅里,仰头望着雕梁画栋的穹顶,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感叹:“唉……好想退位啊……”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朝臣听见,怕是要吓死几位阁老。
但此刻,这却是朱由检最真实的心声——看着自家好大儿如此出色能干,他只想早点把这副千斤重担甩过去,自己好躲个清闲。
对于自己的父亲,或者说父皇,朱慈烺的内心深处,始终怀揣着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感。
这倒并非源于他对父皇有任何的不忠或猜忌。
恰恰相反,问题在于——他的这位父皇,实在不像是一个生在帝王之家、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皇帝。
历朝历代,天家父子,最难测的便是圣心。
为了那张龙椅,父子相疑、兄弟相残的惨剧史不绝书。没有哪个皇帝不忌惮年富力强、羽翼渐丰的太子,没有哪个太子不是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中度日。
可他的父皇,朱由检,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父皇从未因他年纪渐长、威望日隆而流露出半分猜忌,更不曾担心过他是否会抢班夺权。
反而以一种近乎“甩手掌柜”般的姿态,将庞大的权柄毫无保留地交到他的手中——兵权、人事任免之权、甚至部分财政大权,任由他在南京施为,从不过多干涉。
这种超越历代帝王心术的、近乎绝对的信任,时常让朱慈烺在深夜辗转反侧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望着北方京师的方向,曾不止一次在心底无声地叩问:“父皇……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儿臣吗?”
此问并非他有不臣之心,而是源自一种深植于历史认知的恐惧与困惑。
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亲情往往是最先被牺牲的祭品。
父皇这般待他,究竟是出于何等超凡的自信,还是某种他尚未参透的、更深沉的智慧?
这份过于厚重、过于纯粹的信任,本身就成了朱慈烺肩上最沉的担子,与心中最难解的结。
朱由检为啥想退位呢?
这不明摆着的事吗!
太累了。
当皇帝这份工作,简直是对身心的极致摧残。每天凌晨四点,他就得被太监从温暖的被窝里拽起来,睡眼惺忪地开始一天的煎熬。六点整,必须衣冠楚楚地端坐在龙椅上,开始雷打不动的早朝,听着大臣们或冗长或激烈的奏对。
这仅仅是开始。
八点过后,他就要一头扎进堆积如山的奏本里。
朱笔在手,却重若千钧。
一天下来,最少要批阅二百多本,每一本都关乎国计民生,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大错。这工作量,比后世最卷的互联网公司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要命的是,这份“天子”的工作,全年无休。没有周末,没有年假,没有病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循环往复,仿佛没有尽头。
他瘫在龙椅上,望着窗外四角的天空,内心在咆哮:“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吧!朕只想睡到自然醒啊!”
这还已经是朱由检大力改革,将海量琐碎政务的决策权下放给内阁之后的结果了!
那些不太紧要的寻常公务,已由阁臣先行拟好处理意见,送到他这里,多半只需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代为批红即可。
可即便如此,那如山般压来的每日工作量,依旧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而且,身为皇帝,他的职责远不止于伏案批阅奏章。他更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礼仪机器和帝国象征:
给宫里的长辈请安,恪守孝道礼仪。
主持祭祀大典,一丝不苟地完成繁琐流程。
出席庆典或恩科宴,保持威仪,接受群臣朝拜。
应对那些不期而至的紧急军报或重大灾情奏报。
他的时间被切割成无数碎片,他的精力在无尽的礼仪、会议和决策中被飞速消耗。
“朕以亲身血泪教训总结出一条铁律——”
朱由检瘫在龙椅上,有气无力地对着空荡的暖阁喃喃自语,“这皇帝要是还有闲心下江南游玩,或是能在后宫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艰难地直起身,抓起一本刚送来的紧急军报,朱笔颤抖着写下批注,声音里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那绝对是个不理朝政的昏君!”
这是他用了整整十六年,用熬白的头发、酸痛的肩颈和快要瞎掉的眼睛,换来的宝贵经验。
朱由检为何会生出这般振聋发聩的感悟?
这源头,还得追溯到他穿越前窝在沙发里看的那些清宫戏。
什么《甄嬛传》里没完没了的后宫争斗,什么《戏说乾隆》里皇帝动不动就微服私访、谈情说爱,还有什么康熙、乾隆动不动就七下江南的“千古佳话”……
“昏君!都是一帮不理朝政的昏君!”
此刻,他揉着因熬夜批阅奏本而发胀的太阳穴,回想起那些电视剧里皇帝们优哉游哉的样子,再对比一下自己这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累的悲惨现实,终于得出了这个基于切身实践的、无比悲愤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