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西湖白堤，像是被打翻了金粉罐。路两侧的桂树长得茂密，枝桠交错着遮了半条路，金桂的花瓣是浓艳的橙黄，银桂是清浅的米白，混在一起挂在枝头，风一吹，就有成千上万朵小桂花簌簌落下，在正午的阳光下如同坠落的星辰，有的打着旋儿飘，有的直直往下坠，落在青石板路上，铺成薄薄一层，踩上去软乎乎的，还沾着细碎的香。
程筱筱的灵体一下子膨胀到平时的三倍大，淡白色的光晕撑得像只圆滚滚的水母，在金色花云下飘来飘去。她一会儿往东边的桂树飘，伸手去接落下的金桂；一会儿往西边的桂树飘，仰头去碰枝头的银桂，灵体边缘的光晕因为兴奋，从淡白变成了浅金，又染成了橙黄，和桂花的颜色融在一起。
“下桂花雨啦！雪棠你看！”她欢快地喊着，伸出实体化的手掌去接花瓣——那手掌是半透明的，带着淡金色的微光，刚碰到一片金桂花瓣，灵体突然因为情绪太激动过载，半条手臂“嗡”地一下变得透明，连光晕都淡了大半，几片刚接住的桂花直接穿透过她的“手臂”，轻飘飘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妈妈！你看那个姐姐！她的手不见了！”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连衣裙，手里攥着个，突然指着程筱筱的方向，眼睛瞪得圆圆的，惊恐地拽住身边母亲的衣角，小身子还往母亲身后躲了躲。
小女孩的母亲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来，眉头微微蹙起，正要开口询问。苏雪棠反应极快，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黑色的遮阳伞，“唰”地撑开。伞面不大，却刚好挡住了程筱筱透明的手臂和周围路人的视线，她往程筱筱身边靠了靠，伞柄微微倾斜，将灵体完全罩在伞下，动作自然得像在挡太阳。
云无尘则蹲下身，对着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嘴角扬起温和的笑：“小朋友，那是魔术哦，姐姐在变戏法呢。”说着，他从道袍宽大的袖子里变出一朵刚摘下的金桂，花瓣还带着露水，轻轻别在小姑娘的羊角辫上，“给你当礼物，好不好？”
小女孩看着辫子上的桂花，眼睛一下子亮了，也不害怕了，点了点头，拉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了。程筱筱赶紧将灵体缩回正常大小，光晕从橙黄变成了尴尬的粉红色，透明的肩膀微微耷拉着，声音也小了些：“对不起嘛，我没控制好灵体……”
苏雪棠收起遮阳伞，黑色的伞面上还沾着几片桂花。她抬头望向头顶的桂树，秋风又吹过，花瓣落了她一身，有的沾在银发上，有的落在肩膀上。冰蓝色的眼眸里映着漫天飘落的满陇桂雨，连瞳孔都染上了细碎的金光，她轻声说：“……很好看。”声音很轻，没说清楚是在说飘落的桂花，还是说刚才闹了小乌龙的程筱筱。
……
中午十二点，三人走到了河坊街。这条老街两旁都是老字号店铺，红漆的招牌上写着烫金的字，“王润兴”的招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木质的门帘被风吹得哗啦响。走进餐馆，里面坐满了食客，木质的桌椅擦得发亮，空气中飘着糖醋、酱油和香料的混合香气。
程筱筱趴在柜台的玻璃上，鼻子几乎要贴上去，眼巴巴地望着柜台后的水族箱——里面游动着几条草鱼，鳞片在灯光下闪着银灰色的光，尾巴一摆，溅起小小的水花。“西湖醋鱼！是正宗的西湖醋鱼！”她猛地转身，回到靠窗的座位，灵体因为期待，从粉红变成了亮橙，光晕还在微微闪烁，“我查攻略的时候看到了，这家是百年老字号，乾隆皇帝当年下江南都来这儿吃过，还点赞了呢！”
没过多久，服务员端着一个白瓷盘走了过来，盘子里是一条完整的西湖醋鱼。鱼肉泛着嫩白色，表面淋着棕红色的酱汁，酱汁里还撒了几片翠绿的葱花，热气腾腾的，香气一下子飘了过来。程筱筱的眼睛都亮了，手指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鱼肉，沾了满满的酱汁，刚碰到自己的“舌尖”——她的灵体瞬间变了颜色，从亮橙变成了诡异的菜青色，像是被泼了一层青菜汁。
“唔……！”程筱筱捂住自己的“嘴”，灵体剧烈波动起来，光晕忽明忽暗，连轮廓都变得模糊了，“这是什么味道啊……又酸又甜，还有股怪怪的土腥味？一点都不好吃！”
苏雪棠的筷子停在半空，本来想夹一块尝尝，看到程筱筱的反应，又默默收了回来。下一秒，程筱筱“哇”地一下，吐出了一团彩虹色的灵体能量——红、橙、黄、绿、青、蓝、紫，像打翻了调色盘，正好喷在了旁边桌的儿童座椅上，那座椅上还坐着个刚会坐的小婴儿。
“呜哇——”小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彩虹呕吐物”吓哭了，小手挥舞着，眼泪鼻涕一起流。程筱筱自己的灵体也吓得不轻，颜色从菜青变成了惨白，像接触不良的灯泡般疯狂闪烁，透明的身子缩成了一团。
苏雪棠从桌上拿起一杯柠檬水，是刚端上来的，还冒着冷气。她递到程筱筱面前，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语气里带着点无奈：“……说了别点，攻略里都说外地人吃不惯这味道。”
云无尘赶紧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安抚周围的食客，额头都冒出了细汗：“没事没事！大家别慌！这是我们科技公司的新产品演示，全息投影特效，刚调试呢，有点失控，抱歉抱歉！”边说边用道袍的袖子去擦那团正在消散的灵体残留物——其实根本擦不到，只是做做样子，生怕有人起疑心。
……
下午的味觉探索，彻底变成了一场闹剧。三人又走了几家老字号，先是点了龙井虾仁，翠绿的龙井茶叶撒在雪白的虾仁上，油光锃亮的。程筱筱尝了一口，灵体瞬间变成了清新的茶绿色，连光晕都带着点茶叶的清香，她飘在盘子上方，一口接一口，说这是“春天的味道”。
接着是东坡肉，大块的五花肉炖得软烂，表皮是深褐色的，浇着浓稠的酱汁，用筷子一夹就颤巍巍的。程筱筱咬了一口，灵体立刻泛起了幸福的粉红油光，像只被涂了油脂的小灯笼，飘在苏雪棠身边，兴奋地说：“这个好吃！比醋鱼好吃一百倍！雪棠你尝尝，入口即化！”
苏雪棠微微后仰了一下身子，避开她手里那勺随时可能滴落的灵体化酱汁——那酱汁是淡粉色的，还冒着热气，她摇了摇头：“……你吃吧，我不爱吃太腻的。”
最灾难的是尝试辣子鸡的时候。盘子里的辣子鸡红通通的，满是辣椒和花椒，鸡肉块炸得金黄酥脆。程筱筱不信邪，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刚碰到通感符传递的味觉，灵体瞬间变成了警报器般的亮红色，从头顶“噗”地喷出一簇小小的火苗，火苗是淡红色的，还带着点花椒的香气。
云无尘吓得手一抖，打翻了面前的酸梅汤，冰凉的液体顺着桌子流下来，穿过程筱筱的灵体，正好浇灭了那簇小火苗。“呼……辣死我了……”程筱筱瘫在椅子上，灵体像漏气的气球般慢慢缩小，颜色也从亮红变成了淡粉，却还是忍不住又夹了一块，“但怎么停不下来……越辣越想吃……”
苏雪棠看着满桌的狼藉——醋鱼剩下大半条，龙井虾仁的盘子空了，东坡肉吃了两块，辣子鸡的盘子里只剩辣椒和花椒，还有程筱筱那五彩斑斓、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的灵体，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吃货。”
……
夜幕降临，六点多的时候，天彻底暗了下来。苏雪棠让云无尘陪着程筱筱在民宿附近的小吃街买桂花糕，自己一个人走在了苏堤上。月光像一层薄纱，洒在西湖上，湖面泛着淡淡的银光，像一块被打磨过的墨玉，偶尔有晚风拂过，湖面就泛起一圈圈涟漪，把月光揉成了细碎的银片。远处的雷峰塔亮着灯，塔身的轮廓在夜色中模糊又清晰，如同宣纸上用淡墨勾勒出的剪影，安静地立在湖边。
苏雪棠的银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几缕碎发贴在她的脸颊上，带着点凉意。她伸出手，接住几朵夜里落下的桂花——金桂的花瓣小小的，落在手心里，带着点冰凉的触感，还有淡淡的香气。她走得很慢，青石板路上有行人路过，说说笑笑的，却没打扰到她的安静。
“雪棠~”程筱筱的灵体从背后飘了过来，颜色比白天柔和了许多，是淡淡的暖黄色，像月光的颜色。她飘到苏雪棠身边，和她并排走着，“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我和云无尘买了桂花糕，找了你半天。”
“……想安静会儿。”苏雪棠轻声说，声音很轻，却没有拒绝灵体的靠近，甚至往她身边靠了靠。
两人走到湖边的一张长椅旁，坐了下来。长椅是木质的，带着点夜晚的凉意。程筱筱的灵体轻轻摇曳着，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这是她今天吃了太多桂花食品的副作用，灵体里都沾了桂花的味道。苏雪棠手腕上的契约符文微微发亮，淡金色的光芒和月光呼应着，像呼吸般明灭，暖暖的温度顺着符文蔓延到手臂上。
“奶奶说过……”苏雪棠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湖水的声音淹没，“在我小时候，她答应过，等我考上大学，就带我来西湖，看桂花雨，看雷峰塔，还要坐船去三潭印月。”
程筱筱的灵体静止了一瞬，然后慢慢伸出透明的手，轻轻包裹住苏雪棠放在腿上的手——灵体的温度暖暖的，像阳光。她的声音很柔软，带着点心疼：“现在我们来啦，虽然奶奶不在身边，但我们替她陪你看了桂花雨，看了雷峰塔，明天还要去三潭印月呢。”
夜风又拂过，更多的桂花从枝头坠落，有的穿过程筱筱的灵体，落在长椅上；有的落在苏雪棠的银发上，像撒了一把碎金。两个女孩的影子在月光下交融在一起，苏雪棠的影子清晰，程筱筱的影子淡淡的，像一幅水墨画的留白处，不经意间滴落的金粉，安静又温柔。
……
晚上八点多，三人回到了预订的民宿。民宿是老式的江南民居改造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桂树，走廊里挂着暖黄色的灯笼，灯光洒在木质的地板上，映出长长的影子。云无尘抱着自己的灰色包袱，站在女生们隔壁的302房间门口，道袍的下摆上还沾着几点彩虹色的痕迹——是白天程筱筱喷出来的灵体残留物，虽然大部分消散了，还是留下了点淡淡的颜色。
“我就在302，你们住303，有事喊一声我就能听见。”他从包袱里掏出几张黄色的守夜符，符纸上写着“安”字，边缘画着简单的守护符文，递给苏雪棠，“这个贴在门窗上，能挡住不干净的东西，绝对安全。”
程筱筱的灵体从303的房门里穿出来半截身子，灵体是淡粉色的，还带着点桂花糕的甜香。她对着云无尘做了个鬼脸，模仿着他的语气：“小道士明天可别睡过头！灵隐寺的素斋限量供应，去晚了就没了！”
苏雪棠默默接过符纸，叠好放进手心。走廊的暖光落在她的脸上，冰蓝色的眼睛显得柔和了些，没有了平时的清冷：“……晚安。”
关上房门，房间是标准的双人间，两张单人床整齐地靠在墙边，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和浅蓝色的被子，床头柜上放着台灯，灯罩是布艺的，暖黄色的灯光很柔和。程筱筱的灵体一下子扑向靠窗的那张床，在上面滚了两圈，灵体的光晕把被子都染成了淡粉色：“我要这张！晚上可以躺在床上偷看月亮，还能闻到窗外的桂花香！”
苏雪棠把黑色的洗漱包放在靠里那张床的床头柜上，转身走进浴室。浴室的灯光是白色的，照在她的银发上，泛着柔和的珍珠色。等她出来的时候，发梢还滴着水，水珠落在睡衣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她看着程筱筱的灵体在床上滚来滚去，把被子卷成了漩涡状，还时不时用灵体撞一下枕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没有责备：“……别闹，早点休息，明天要早起。”
程筱筱突然飘到房间中央，灵体一下子亮了起来，投影出明天的行程——画面很清晰，清晨的采莲船在西湖上飘着，船夫戴着斗笠，手里划着桨；中午的灵隐寺素斋，摆着一桌子的菜，有菌菇做的“红烧肉”，有豆腐做的“鱼”；傍晚的河坊街，人来人往，街边的小摊上摆着各种小玩意儿。光影在她半透明的“身体”里流转，像装在琉璃盏中的星河，璀璨又好看。
“灵隐寺的素斋可有名了，”她模仿着云无尘平时严肃的语气，灵体还变成了小道士打坐的样子，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据说用了十八种菌菇，炖了三个小时，香得很……云无尘今天下午还说，一定要带你去尝尝。”
苏雪棠坐在床边，用毛巾擦着湿发。她看着程筱筱耍宝的样子，看着灵体里流转的光影，冰蓝色的眼眸里映着晃动的画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契约符文——那里传来程筱筱灵体特有的温暖脉动，像小小的心跳，很安稳。
窗外，桂花香乘着夜风，透过纱窗渗进房间里，淡淡的，甜甜的。程筱筱的灵体忽然安静下来，不再闹了，慢慢化作薄雾般的月光，轻轻笼罩在苏雪棠的身边，没有了白天的活泼，只剩下温柔。
“雪棠，”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地上的桂花，带着点满足，“这样真好。”
苏雪棠没有回答，只是停下了擦头发的动作，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团温暖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