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喜艳自杀未遂的舆情风暴尚未平息,安南县纪委再次被一枚突如其来的重磅炸弹击中。
周一上午,县纪委大楼门前,一辆黑色的轿车略显仓促地停下。迎宾馆老总包天明,这位在沙窝营乃至安南县城都算得上头面人物的老总,推门下车。他往日里油光水滑的大背头有些散乱,名牌poLo衫的领口也歪斜着,脸上不见丝毫血色,眼神涣散,如同丢了魂一般。
他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岗前,声音干涩嘶哑:“我找江河书记……我,包天明,来自首。”
“自首”两个字,如同一声惊雷,瞬间炸穿了纪委的平静。
消息像电流一样窜遍每个办公室。副书记杨苗苗正在梳理窦喜艳案的线索,闻讯笔尖一顿,竟然一时失神;巫庆文猛地从电脑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满脸的不可置信;就连一向沉稳老练的蒯新峰,端着茶杯的手也定格在了半空。
包天明来自首!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窦喜艳举报的所有内容,很可能全部属实!性侵、怀孕、以权谋私……每一桩都是足以引爆全县舆论的惊天大案。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坊间一直传闻,包天明与其兄包天放,与县长周强关系密切,经常出入迎宾馆,招待各路领导。包天明一旦彻底开口,会牵扯出多少人?拔出萝卜带出泥,天知道这泥底下埋着什么!
所有人心里都绷紧了一根弦:如果纪委这次再没有雷霆般的实质性动作,无法给民众一个清晰的交代,那之前关于“官官相护”、“包庇自己人”的所有口诛笔伐,将不再是猜测,而是会变成砸碎县纪委公信力的铁锤。
江河闻讯,没有丝毫犹豫,亲自走向了谈话室。
“江书记,这种问话,我们来做就行……”杨燕跟上一步,低声道。
江河脚步未停,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他点名找我,我去见见他。”
谈话室内,光线明亮柔和,但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包天明蜷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完全没了往日的挥洒自如。对面的江河,神色平静。
而谈话室隔壁,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后面,不约而同地聚集了几位副书记和闻讯赶来的常委。没人组织,没人号召,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想来亲眼看看,这位新来的纪委书记,如何处置这块烫手的山芋,又如何应对可能牵扯到县长周强的潜在危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和……吃瓜看戏的期待。
然而,接下来的问话过程,却平淡得几乎让人失望。
江河的声音冷静得异常:
“三年以来,你因性侵行为,导致窦喜艳怀孕几次?”
包天明的头几乎埋到胸口,声音含糊:“……三次。”
“流产手术,在哪里做的?”
“县里……熟人太多。我,我带她去的冀南市妇幼保健院。”
“窦喜艳从普通服务员,到客房部经理,是否都是你的授意提拔?”
“……是。”
“第一次发生关系,地点在哪里?”
包天明浑身一颤,仿佛极不情愿地陷入回忆,半晌才嗫嚅道:“客房部……长年给我自己留了个大包间。第一次……就是在那里,我把她……按倒在床上……”
问答之间,一桩桩肮脏交易的细节被赤裸裸地摊开在记录纸上。单向玻璃后的众人,心情从最初的震惊逐渐变得有些索然。证据确凿,供认不讳,这案子,看来是板上钉钉了。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小声议论:“看来就这么回事了。”“嗯,虽然性质恶劣,但案情看来不复杂。”“可以准备移送司法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审讯即将结束,该走流程结案时。江河合上笔录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锁定包天明,突然冷不丁地沉声说了一句:
“包天明,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需要承担法律责任。你想清楚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了包天明。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涣散被一瞬间的极度惊恐所取代,嘴唇哆嗦了半天,嘴里不清不楚地咕哝了一句极快的、含混不清的话,然后又迅速低下头去,恢复了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在单向玻璃后的众人听来,那只是一句无意义的呻吟或抱怨。但江河的眼底,却骤然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他站起身,没有任何结案的意思,只冷冷下令:“先将包天明带下去,按规定留置。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得接触他!”
命令一下,不仅办案人员愣了一下,隔壁“看戏”的几位领导更是面面相觑,满脸愕然。
江河拿起那份厚厚的询问笔录翻了翻后,“啪”地一声塞到杨燕手里:
“杨姐,结合刚才的问话要点,以及窦喜艳提供的所有材料,逐一核对,列出所有存疑点和可深挖的线索。这个案子,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杨燕彻底懵了,下意识地接过笔录:“江书记?这……包天明他不是都承认了吗?证据链很清晰了,我们还不结案上报吗?”
江河转过身,目光扫过单向玻璃——仿佛能穿透玻璃看到后面那些错愕的脸庞。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太完美的供述,往往是为了掩盖更深的真相。他认罪认得太快太顺,像是在交作业,急于画上一个句号。”
他顿了顿,语气更深沉了几分:“记住,我们纪委要查清的,不只是纸面上的罪行,更是罪行背后所有的交易和阴影。他刚才最后的那句含糊的话,和眼神里的恐惧,那才是钥匙。案子,现在才真正开始。”
说完,他留下一个沉思的背影,大步离开。
只留下杨燕抱着一叠沉重的笔录,和其他几位匆匆从隔壁房间出来的副书记们,面面相觑,空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他们这时才恍惚明白,这位新来的江书记,要的从来不止是一个包天明。他的沉默,他的突然发力,他看似不合常理的深挖,剑指的或许是盘踞在安南县深处,那更加庞大而幽暗的迷雾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