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前国,一处偏僻的港口。
几艘伤痕累累、帆橇残破的萨摩船只,如同受伤的海兽,艰难地靠上了岸。
船体上遍布焦黑的弹孔和断裂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绝望海战的惨烈。 幸存下来的萨摩武士和水手,不足百人,个个带伤,神情麻木,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唯有在望向被小心翼翼抬下船的那具躯体时,才会流露出深切的悲恸。
那是他们的家主,萨摩之虎——岛津义弘。
他被平放在铺着简陋布匹的沙滩上,胸前的当世具足已被卸下,露出了内里被鲜血浸透的阵羽织。
胸口的枪伤血以止住,由于甲胄的阻挡,导致铅子并未贯穿,铅子依然留在胸腔之中,巨大的冲击力已然震碎了他的肋骨,更可怕的是,铅弹本身携带着的碎片和巨大的动能,对其胸腔内的脏器造成了毁灭性的伤害。
一路的颠簸逃亡,只是让他勉强吊着一口气,此刻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义弘大人!您要坚持住啊!”老家臣跪在一旁,老泪纵横,声音嘶哑。
似乎是被家臣的呼唤触动,岛津义弘紧闭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
那是一种不正常的、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他的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寥寥无几的、个个带伤的家臣面孔,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我们……还剩多少船……多少人?”
老家臣心如刀绞,知道瞒不住,也无法隐瞒,只得哽咽着据实以告:“回家主……战舰……仅存四艘,皆重伤……随行武士、水手……不足……不足四百人……其余……皆玉碎或失踪了……”
“噗——!”
岛津义弘闻言,双目骤然圆睁,一股逆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身下的沙地。
他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脸,瞬间因极致的愤怒和不甘而扭曲。
“不足……四百……全军……覆没……”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和无法置信的绝望。 他想起了鹿儿岛冲天的烈焰,想起了兄长岛津义久出征未归的噩耗,想起了自己率领庞大舰队出航时的意气风发,更想起了那支如同鬼魅般、用恐怖炮火将他一切希望都碾碎的海盗舰队!
“我不服……我不服啊!!!”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嘶哑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和刻骨铭心的仇恨。
“家仇未报……岛津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恨!我恨啊——!!”
这声饱含了所有不甘与愤懑的怒吼,耗尽了他最后的生机。
吼声戛然而止,岛津义弘的头颅无力地偏向一侧,双目依旧圆睁,死死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向命运发出最后的控诉。 这位曾令九州诸藩胆寒的“萨摩之虎”,最终未能马革裹尸于朝鲜战场,而是带着无尽的屈辱和憾恨,倒在了距离故土不远的异乡海滩上。
“家主!!”
“义弘大人!!”
残存的萨摩家臣们顿时扑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悲声在海湾间回荡,连海风都似乎变得凄厉。
在一旁,作为肥前国的实际掌控者,早已闻讯赶来,并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肥前藩少主锅岛胜茂,早已惊得面色煞白,手脚冰凉。
他奉父亲锅岛直茂之命留守领地,负责后勤和警戒,万万没想到会亲眼见证九州最强藩之一萨摩的彻底陨落。
岛津家的实力,他是清楚的。
萨摩武士的悍勇,萨摩水军的强大,在九州乃至整个日本都赫赫有名。
岛津义弘更是以勇猛果决着称的猛将!
可就是这样的人物,这样强大的势力,竟然……竟然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海盗,打得如此凄惨!
家主战死,精锐尽丧,连本城都被焚掠一空!
联想到之前传闻中鹿儿岛的惨状,以及早已音讯全无的岛津义久,锅岛胜茂浑身一个激灵——萨摩藩,这就算是事实上……灭藩了!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股海盗的实力,竟然恐怖如斯!
他们能如此轻易地覆灭萨摩,那么,如今主力随太阁殿下出征朝鲜、境内兵力同样空虚的肥前藩呢?
如果这群煞星下一个目标就是肥前……
锅岛胜茂不敢再想下去。
他看着那些沉浸在巨大悲痛中、却仍有人挣扎着起身,表示要立刻想办法渡海前往朝鲜,将萨摩的惊天噩耗和岛津义弘战死的消息禀报给太阁殿下的萨摩家臣,这才猛地从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
“对!必须立刻禀报父亲大人!”
锅岛胜茂急忙对身边的亲信下令。
“快!立刻派出最快的船,不惜一切代价,赶往朝鲜釜山浦,找到父亲!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萨摩已亡,那股海盗实力远超预估,其兵锋极有可能指向九州其他藩国!恳请父亲大人务必向太阁殿下陈明利害,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调遣一部分兵力回防九州!否则……否则我肥前,乃至整个九州,恐将步萨摩后尘啊!”
亲信领命,匆匆而去。
锅岛胜茂望着苍茫的大海,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萨摩的落日,如同一口沉重无比的丧钟,不仅为一个强藩的覆灭而鸣,也为所有留守九州、实力空虚的大名们,敲响了警钟。
来自海上的未知威胁,比朝鲜前线的明军,更让他们感到恐惧和不安。
接下来的日子,得到萨摩藩被海盗覆灭的消息各藩国一时间人人自危,都在考虑要不要去找丰臣秀吉把藩国的士兵调回来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