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沙哑的问话,让乾清宫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碗药还冒着热气,浓郁的药味飘散开来,闻着没什么不对劲。
林小鱼攥着陆沉的手,指尖冰凉。
她能感觉到,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有疑惑,有打量,也有看好戏的。
她迎着皇帝那双浑浊却尖锐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了过去。
她每走一步,殿里就更安静一分。
她走到床边,没有端药,只是低头凑近,用鼻子轻轻闻了闻。
药气很温和,都是些补气的寻常药材,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丝藏得很深的、不该有的气息。
林小鱼抬起头,看向皇帝,又扫了一眼旁边看似温婉的皇后。
她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殿内十分清楚:“回陛下,这碗药里没有毒。”
这话一出,殿里气氛顿时松了不少。太医院院正腿一软,差点瘫倒,被身旁的小太监赶紧扶住。
可林小鱼的下一句话,又让所有人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陛下的身子已经被慢性毒药掏空了,这药喝了也没用。”
皇后田氏原本平静抚摸被子的手,猛的一僵,指尖的金护甲在明黄的龙被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她猛的抬眼,凤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快得像错觉。
龙床上的皇帝,听到林小鱼的回答,蜡黄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虚弱又奇怪的笑。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皇后连忙回神,上前给他拍背顺气,动作温柔体贴,挑不出半点毛病。
“都……都看见了?”
皇帝剧烈喘息着,目光缓缓扫过脸色惨白的儿子,又扫过那些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大臣,“朕的皇后,多么贤惠……这二十年来,她就是这样,一天又一天,亲手给朕调配药膳,端上汤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话里却带着让人发冷的嘲讽。
“朕的身体,就是被她……用这份贤惠,一碗一碗……喂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太子萧景睿像是被雷劈了,猛的后退一步,脚下踉跄,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母后她……”
他想起无数个夜晚,母后亲手端着汤药,温柔叮嘱父皇喝下的画面,那曾是他心里最温暖的记忆,现在却成了最吓人的噩梦。
“为什么不可能?”
皇帝的目光转向皇后,那张干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为了你的儿子能顺利当皇帝,为了你田家的富贵,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你田慧君做不出来的?”
“陛下!”
皇后脸色惨白,猛的跪在地上,声音凄厉,“您病糊涂了!您在说什么胡话!臣妾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皇帝没理她的哭喊,只是悲哀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朕早就察觉了……可朕不能动她。她是你的母亲,动了她,你这个太子,位子就坐不稳了。朕……只能假装不知道,陪她演戏,等……等一个能把所有人都揪出来的机会……”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真相像一把刀,血淋淋的撕开了皇室最后的脸面。
皇帝根本没有昏迷。
他只是将计就计,用自己这副破败的身体当诱饵,引出了二皇子萧景琰的野心,也等着皇后露出她最致命的破绽。
太子萧景睿浑身发抖,他看看床上憔悴的父亲,又看看地上哭喊的母亲,感觉自己的世界塌了。
“臣妾冤枉!陛下,您是被奸人蒙蔽了!”
皇后猛的抬起泪眼,怨毒的指向林小鱼和陆沉,“是他们!是镇北侯和这个妖妇!是他们离间我们母子,想抢我苍梧的江山!”
她样子有些疯狂,正要扑过去,却被皇帝一声厉喝止住。
“够了!”皇帝用尽力气,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些,“你以为,朕没有证据吗?德顺!”
一直低头站在角落的老太监应声出列,枯瘦的手从袖子里捧出一个小木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撮灰黑色的药渣。
“这是从你坤宁宫香炉里,朕的人取出的香灰,”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每天给朕点的安神香,里面掺了牵机。这毒无色无味,却能和温补的药相克,日子久了,就能侵蚀内脏,神仙也救不了。朕让人秘密调查的太医,也已经全都招了。”
皇后看着那撮香灰,所有的哭喊和辩解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眼神从惊慌变成怨毒,最后成了一片死寂。
完了。
全完了。
她输了,输得一干二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结束时,皇后突然发出一声尖笑。
她猛的从地上弹起来,动作快得惊人,目标不是皇帝,也不是陆沉,而是离她最近、还在发愣的太子!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睿儿,我的好儿子,黄泉路上,母后陪你!”
她嘶喊着,从自己高高的发髻中,闪电般拔出一根闪着乌光的凤头金簪!
簪子被她反握在手里,尖锐的凤喙下,藏着一根淬了剧毒的细针,在灯火下闪着蓝光,直刺太子的心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太子被母亲疯狂的样子吓住了,一瞬间,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要杀人的毒妇,而是小时候温柔抱着他的母亲。
他就这么呆住了,忘了躲。
“小心!”林小鱼惊呼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闪过,带着一股凶狠的劲风。
一直护在林小鱼身前的陆沉动了。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皇后凄厉的惨叫,在寝殿中炸开!
陆沉不知何时已挡在太子身前,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了皇后的手腕。
那根毒簪离太子的胸口只差一点点,再也进不去分毫。陆沉眼神冰冷,手下毫不留情,只稍一用力,就将皇后的手腕硬生生折断了!
毒簪“当啷”一声,掉在金砖地上。
“啊——!”
不等皇后反应,陆沉抬起一脚,重重踹在她的肚子上。
“滚。”
一个冰冷的字吐出。
皇后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殿内的金龙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像一滩烂泥一样滚落在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快如闪电。
皇后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变形的手腕,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再也没有了半点贵气。
龙床上的皇帝,看着这最后一幕闹剧,眼里最后一点光也跟着灭了。
他耗尽了力气。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太子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气音。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枯瘦的手,指向自己床头那面雕着九龙戏珠的墙壁。
然后,他的手无力的垂下,头一歪,那双看了一辈子权谋算计的眼睛,就此永远闭上了。
寝殿内,死一样的寂静。
“陛下——”
老太监德顺一声长长的哀嚎,跪倒在地,殿内顿时哭声一片。
萧景睿僵硬地转过身,看着龙床上一动不动的父亲,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没有哭,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嘴里满是血腥味。
他的眼眶通红,但那双眼睛里,属于太子的温和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的坚定。
他看了一眼龙床上的父亲,又看了一眼在地上哀嚎的母亲,心里清楚,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谁的儿子。
他是皇帝。
陆沉将林小鱼拉到自己身后,警惕的目光扫过殿内表情各异的每一个人。
老太监德顺哭了一会儿,就用袖子狠狠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他走到皇帝刚才指向的那面墙壁前,伸手摸索片刻,按动了一个隐蔽的机关。
“嘎吱——”
墙壁上,一个暗格慢慢打开。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个用明黄色龙纹锦缎包裹的卷轴。
德顺颤抖的手郑重地将卷轴取出,高高捧起。
他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展开卷轴,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对着殿内所有跪着的人,一字一句地高声宣读:
“先帝遗诏——”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住了。
每个人的命运,新旧王朝的交替,都系于这一卷薄薄的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