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掉落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
沈清弦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桌上的水渍,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能感觉到顾琛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的背上,冰冷、审视,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灵魂剥离出来的锐利。
他刚才那句话,是兵行险着。在顾琛盛怒且受挫的关头,抛出两个专业术语,无异于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要么引来飞蛾,要么……被瞬间掐灭。
餐厅里死寂一片,只有他手中湿透的餐巾与桌面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他自己压抑不住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终于,顾琛放下了一直端着的酒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叩”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立刻质问,也没有如同沈清弦预想的那样暴怒。这种反常的沉默,反而比任何疾风骤雨都更令人心悸。
“收拾干净,然后,”顾琛的声音响起,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来书房。”
说完,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没有再看沈清弦一眼,径直离开了餐厅。
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沈清弦才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动作停滞下来。他撑着湿漉漉的桌面,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去书房?那个刚刚被他闯入、并明令禁止他再踏足的禁区?
顾琛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没有立刻拆穿,没有雷霆震怒,而是……邀请?
这更像是一场鸿门宴。
沈清弦直起身,对闻声赶来的、面露担忧的陈伯低声道:“抱歉,弄脏了桌子。”
“没关系,沈先生,我来处理就好。”陈伯连忙上前。
沈清弦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他的脚步很慢,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顾琛想做什么?试探?摊牌?还是……另有所图?
他再次站在那扇厚重的书房门前。这一次,门是虚掩着的。
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顾琛淡漠的声音。
沈清弦推门而入。书房里只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顾琛坐在宽大皮椅里的轮廓,他背对着门口,面向着那片巨大的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对峙的紧张气息。
“把门关上。”顾琛命令道。
沈清弦依言照做,然后安静地站在书房中央,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顾琛没有转身,只是望着窗外,仿佛在欣赏夜景,又仿佛在透过玻璃的反射,观察着身后的沈清弦。
“混淆代理集群……随机延迟……”顾琛缓缓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个连电脑都只用来看综艺电视剧的人,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他终于问了出来,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不能承认,也不能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因为任何完美的解释在顾琛眼里都是破绽。
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符合他目前“人设”的反应——沉默,以及无法控制的恐惧。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体细微地颤抖起来。他用行动告诉顾琛:我害怕,我不想说,我后悔刚才失言了。
这种消极的抵抗,反而比巧言令色的辩解,更能应对顾琛这种掌控欲极强的人。因为这意味着,他依旧处在顾琛的掌控之下,他的恐惧,就是顾琛最好的武器。
果然,顾琛似乎并不急于立刻得到答案。他转动皮椅,终于面向了沈清弦。台灯的光线从他侧后方打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使得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庞更显深邃难测。
“周岭手下最好的团队,折腾了三天,连对方第一层防御都没突破,还差点被反向追踪到老家。”顾琛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不知是在嘲弄周岭团队的无能,还是在嘲弄此刻的局面,“你随口一句话,似乎比他们都有用。”
沈清弦猛地抬头,眼中适时的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变为更大的惶恐,他用力摇头:“不……不是的……顾先生,我……我就是以前……随便在网上看到的……瞎说的……我什么都不懂……”
他急于否认,试图将自己重新缩回那个无知怯懦的壳里。
“是吗?”顾琛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描着沈清弦脸上的每一寸表情,“那你看的那篇‘文章’,还说了什么?”
他顺着沈清弦给出的拙劣借口,继续向下挖。
沈清弦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的表现,完全就是一个撒谎被当场戳穿、惊慌失措的年轻人。
顾琛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他没有再逼问,而是话锋突然一转:
“对方的目标,是集团下个季度的核心招标数据。”
沈清弦一怔,似乎不明白顾琛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个。
“如果数据泄露,”顾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损失,将以十亿计。”
十亿。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在沈清弦的心上。他即使不懂商业,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不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而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我……我不明白……”沈清弦喃喃道,脸上是真的困惑和一丝被这巨大数字吓到的苍白。
顾琛站起身,绕过书桌,缓步走到沈清弦面前。他比沈清弦高了将近半个头,居高临下的姿态带来了强大的压迫感。
“我给你一个机会。”顾琛低头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一个证明你‘只是瞎说’的机会,或者……”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诱惑。
“证明你‘价值’的机会。”
沈清弦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终于明白了顾琛的意图。在巨大的商业危机面前,顾琛暂时搁置了对他的怀疑和愤怒,转而试图挖掘他身上任何可能存在的、可以利用的“能力”。
这既是试探,也是一根极其危险的橄榄枝。接住了,他或许能赢得一丝喘息之机,甚至获取一定的主动权;接不住,或者表现出任何可疑之处,等待他的恐怕就是万劫不复。
他该怎么办?
继续伪装成一无是处的废物,可能会让顾琛彻底失去耐心,将怒火倾泻在他身上。而展现出能力,则意味着彻底暴露在聚光灯下,未来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电光火石间,沈清弦做出了决定。
他抬起头,迎上顾琛审视的目光,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恐惧,却多了一丝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决绝,以及一种……试图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我……我可以试试……”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但我不敢保证……而且,我需要……需要一些条件。”
他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他的爪子。
顾琛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冰冷,却带着一丝棋逢对手般的兴味。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