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指关节捏得发白，加密平板屏幕上那行潦草的血字——“灰雀归来”——像是一双来自深渊的眼睛，透过时空，死死地盯上了他。寒意并非一瞬间炸开，而是如同缓慢渗入骨髓的冰水，将他刚刚因沈清弦指尖微动而升起的那点暖意，彻底冻结。
“灰雀……”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代号，声音冷得像冰。关于“灵风计划”前期那些被封存的、语焉不详的档案碎片在他脑中飞速闪过。“灰雀”这个名字，曾作为最高权限的代号之一，出现在最早期的实验日志里，但其所有相关信息，都在计划转入地下、变得激进而危险之前，被彻底抹去。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代号的持有者早已随着计划的“失败”而消失。
现在看来，他不仅活着，而且一直潜伏在阴影深处，冷眼旁观着一切，直到利维坦这颗炸弹被引爆，直到沈清弦这个特殊的“种子”展现出惊人的力量，他才终于……发出了归来的信号。
“这个消息，还有谁知道？”顾琛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之前的虚弱仿佛只是错觉，唯有苍白的脸色透露着他真实的状况。
“目前只有军方最高级别的两位负责人和我们。”周岭立刻回答，“铭牌和血字已经被列为最高机密。顾总，这个‘灰雀’……”
“是比利维坦更危险的敌人。”顾琛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一个能制造出利维坦这种生物兵器，并能潜伏数十年不被发现的人，其心智、其掌控的资源，都深不可测。他抬手，揉了揉刺痛的眉心，背后的伤口因为刚才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作痛，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军方什么态度？”
“他们希望立刻与您进行深度会谈。利维坦盘踞的地裂区无法强攻，他们需要‘涅盘’以及……沈先生所展现出的那种力量的详细数据，来制定下一步方案。”周岭顿了顿，补充道，“他们提到了‘合作研究’。”
顾琛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合作研究”？说得冠冕堂皇，无非是想将沈清弦当成研究对象，剖析他体内的“种子”之力。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将沈清弦置于实验台上。
“回复他们，合作可以，但前提是，所有关于沈清弦的情报，由我全权决定是否提供，如何提供。这是我的底线。”顾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如果他们不能接受，那就各自为战。”
周岭心中一凛，立刻应道：“是，我明白。”
他知道，老板这是要将沈先生彻底划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容任何外界势力染指，哪怕对方代表着国家机器。
“去准备吧，会谈安排在明天上午。另外，”顾琛的目光再次落回平板上那张血字的照片，“动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资源，不计代价，查‘灰雀’。我要知道他是谁，他在哪里，他想做什么。”
“是！”
周岭领命离去，房间内再次只剩下顾琛和沉睡的沈清弦。
顾琛回到床边坐下，重新握住了沈清弦的手。那微弱的精神连接依旧存在，如同风中蛛丝，却又异常坚韧，传递着沈清弦意识深处那片缓慢搏动着的、充满生机的安宁。这安宁与外界那扑面而来的、名为“灰雀”的疯狂阴影，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他俯身，额头轻轻抵着两人交握的手，闭上眼，试图通过这脆弱的连接，传递更多的东西。
“我听到了……”他在心中低语，意识顺着那丝暖流小心翼翼地探去，“外面来了新的麻烦，一个藏在影子里的老怪物。他很危险，比那只大蜥蜴更懂得如何玩弄人心。”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对一个熟睡的孩子讲述一个不那么美好的童话。
“但是，别怕。”他的意识坚定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守护欲，“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当成棋子或者标本。你只管好好睡，好好地……完成你的蜕变。等你醒来，我们一起，把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只一只，全都揪出来。”
他不知道沈清弦是否能“听”到，但他能感觉到，那股传递过来的安宁暖流，似乎微微荡漾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回应。
第二天上午，安全屋的加密会议室里。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军方代表是两位肩章上缀着将星的中年男人，一位姓赵，面容刚毅，眼神犀利，是典型的鹰派人物；另一位姓钱，则显得更为沉稳内敛，但目光深处的审视意味同样浓重。他们身后跟着几名技术顾问和记录员。
顾琛坐在主位，背后垫着特制的靠枕以缓解伤口的压力，脸色依旧苍白，但腰背挺直，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昨晚那个因“灰雀”而心神震动的人不是他。周岭站在他身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顾先生，客套话就不多说了。”赵将军开门见山，声音洪亮，“‘零号目标’的威胁迫在眉睫，它散发出的能量场和污染正在缓慢扩张，常规手段完全无效。我们需要‘涅盘’计划的所有核心数据，尤其是关于那种生物兵器的能量构成、弱点分析。此外，我们注意到，在最后的对抗中，沈清弦先生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能力，这种力量可能是我们对抗‘零号目标’的关键。我们需要对他进行全面的评估和……”
“评估就不必了。”顾琛淡淡地打断了他，语气没有波澜，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关于利维坦，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零号目标’，‘涅盘’的核心数据我可以共享。但沈清弦，他是我的人，不是武器，也不是实验品。”
钱将军微微皱眉：“顾先生，我们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这种超越常识的力量，如果运用得当，或许能拯救成千上万的生命。”
“大局？”顾琛抬眼看向他，目光锐利如鹰，“将他交给你们，就是大局？钱将军，恕我直言，在你们连内部情报都可能被渗透的情况下，我怎么确信我交出去的人，不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比如……‘灰雀’，轻易夺走？”
“灰雀”二字一出，两位将军的脸色同时一变。赵将军身体前倾，目光灼灼：“你知道了什么？”
顾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示意周岭将一份准备好的、经过筛选和处理的资料投射到屏幕上。
“这是关于‘灵风计划’起源实验室的部分情报，以及‘灰雀’这个代号存在的间接证据。”顾琛平静地陈述，“利维坦的巢穴，就是‘灵风’的起源地。而‘灰雀’，很可能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此刻，或许正隐藏在某个角落，观察着我们，等待着时机。在找出他之前，任何关于沈清弦力量的暴露，都可能是在给我们的敌人递刀子。”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军方的技术顾问们看着屏幕上那些古老建筑的残骸结构和模糊的代号记录，交头接耳，面露震惊。
赵将军和钱将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顾琛提供的碎片信息，与他们掌握的一些绝密线索隐隐吻合，却更加深入和骇人。
“你想要什么？”钱将军沉声问道，他知道，顾琛抛出这些，绝不仅仅是为了拒绝。
“合作的基础，是信任和明确的分工。”顾琛身体微微前倾，背后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我方提供关于利维坦的数据，并负责追查‘灰雀’及其可能存在的网络。在必要时，我们会提供……‘关键性技术支持’。”他刻意模糊了沈清弦的作用，“而你们，负责利用官方资源，封锁、监控地裂区，并协助我们进行情报筛查和全球范围内的可疑目标追踪。关于沈清弦的一切，由我主导，你们可以获得经过我确认的、与对抗利维坦及‘灰雀’直接相关的非核心信息。”
他的条件堪称苛刻，几乎是将沈清弦划为了他的“私有财产”和独立战力。
赵将军眉头紧锁，显然对这种方式很不满意。但钱将军在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我们可以接受这个框架，但是，顾先生，我们必须确认，你所说的‘关键性技术支持’，在关键时刻是真实有效的。否则，一切的合作都将失去意义。”
“我可以保证。”顾琛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前提是，你们的行动，不会危及他的安全。”
一场艰难的谈判暂时达成了脆弱的共识。送走军方代表后，顾琛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与军方周旋耗费的心神，比面对利维坦时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顾总，您需要立刻休息。”周岭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
顾琛摆了摆手，刚要说话，他的私人加密通讯器却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极少被启用的、单向联系的紧急频道。
他眸光一凝，示意周岭警戒，然后接通了通讯。
那边没有影像，只有一个经过严重扭曲处理、分辨不出男女的电子音：
“顾琛……‘种子’的守护者……”
声音沙哑而诡异，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你做得很好，重创了那个失败的‘旧神’，为‘新生’扫清了障碍……”
顾琛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个声音，这种语气……
“但是，时间不多了。”那电子音继续低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急切，“‘归巢’即将开始……保护好‘萌芽’，他是唯一的钥匙……也是……‘灰雀’最后的猎物……”
通讯到此戛然而止，信号源被瞬间抹除，无迹可寻。
顾琛握着通讯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个突然出现的警告者是谁？他口中的“旧神”是指利维坦？“归巢”又是什么意思？而最后那句——“灰雀最后的猎物”——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指沈清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军方的压力，“灰雀”的阴影，现在又多了这个神秘莫测的警告者。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危机，似乎都围绕着仍在沉睡的沈清弦，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收缩的漩涡。
顾琛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纷乱的思绪，站起身。
“周岭，”
“在。”
“安全屋的防卫等级提升到最高。另外，”他看向监护室的方向，眼神复杂而坚定，“让艾琳娜博士加快对清弦生命体征数据的分析，我要知道他那所谓的‘进化’，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他必须知道，在这场风暴彻底降临之前，他的“新生”，究竟能带来怎样的希望，或是……更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