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人牙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官人,这贱奴是犯官之后,本就该死!如今能留条贱命发卖,已是天恩!他不听话,想跑,打死也是活该!需要什么理由?”
“犯官之后”四个字,像一块冰,砸在文安心上。他明白了,在这等级森严的时代,这些人的性命,轻贱如草芥。
律法或许不会允许随意屠杀平民,但对于这些身份已被打上“奴”印,尤其是“犯官家属”这类罪奴,主家拥有极大的处置权。
他看着那孩子因为恐惧和疼痛而瑟瑟发抖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但眼前这个孩子……
“他……多少钱?”文安的声音干涩。
人牙子一愣,三角眼里瞬间闪过一丝精明,脸上的横肉挤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官人您要买?这小子虽然性子野,但筋骨不错,调教好了是个好劳力!您诚心要,给这个数就行!”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价格倒不算离谱,甚至比文安预想得要低。文安没心思讨价还价,从怀里掏出钱袋,数了相应的铜钱和一小块碎银,递了过去。
人牙子喜滋滋地接过钱,验看无误,立刻换上一副嘴脸,踢了那孩子一脚:“算你小子走运!遇到贵人了!还不快滚起来!”
那孩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泪痕和污渍混在一起,与其他奴隶不同,一双眼睛却异常漆黑明亮。他并没有立刻走向文安,而是猛地扭头,看向空地另一侧,那里用简陋的栅栏围着一些女奴。
文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那孩子“噗通”一声跪在文安面前,不顾身上的伤痛,用力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贵人!求求您!把……把我阿姐也买下吧!求求您了!我们姐弟做牛做马报答您!求求您!”
文安看着脚下这个不断磕头的小小身影,心里叹了口气。他就知道,闲事一旦管了,就很难脱身。这麻烦,果然一个接一个。
他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无奈地看向那人牙子:“他姐姐……也在你这?一并什么价?”
人牙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小郎君,这……实不相瞒,那几个女奴,是准备发往平康坊几家馆子的……那边已经看过,定了价,小人只是代卖。这要是……”
文安一听“平康坊”“馆子”,心里更是烦躁。他打断道:“你就说,人还在不在你手上?能不能卖?多少钱?”
人牙子被他问得一噎,忙道:“在的在的!交易还没最终画押!官人若要,自然能卖!只是这价钱……就比这小子贵多了。”他报了一个数字。
文安皱了皱眉。这价格,几乎是那小男孩的五六倍。他刚从宫里出来,身上带的钱本来就不多,买了那男孩后,剩下的根本不够。
他沉吟片刻,对那人牙子道:“我是永乐坊渭南县男文安。钱,我身上未带足。人,我先带走。你随我回府取钱,如何?”
人牙子一听“县男”二字,虽然只是个最低等的爵位,但也是他平日接触不到的贵人,脸上那点为难立刻烟消云散,点头哈腰道:“原来是县男爷!小得有眼不识泰山!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小的这就去把人带过来!”
不多时,人牙子领着一个年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走了过来。那少女同样面黄肌瘦,穿着单薄破旧的灰色衣裙,但眉眼间能看出几分清秀。她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紧紧攥着衣角,看到跪在地上的弟弟,眼圈瞬间就红了。
“阿姐!”小男孩挣扎着扑过去,姐弟俩抱在一起,低声啜泣起来。
文安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不想当什么救世主,也没那个能力。只是碰上了,看见了,心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良知,让他无法袖手旁观。
“走吧。”
他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一刻,对那姐弟二人说了一句,又看向人牙子,“跟上。”
他雇了辆路过的马车,指明了路,便与姐弟二人上了马车,那人牙子则牵着一头驮货的瘦驴,跟在马车后面。
一路无话。文安看着车窗外逐渐熟悉的街景,心里乱糟糟的。这算怎么回事?去皇宫出了趟差,回来竟然买了两个人?王禄和张婶看到,不知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他自嘲地笑了笑。本想在这个时代做个安静的过客,奈何这世道,总有些东西,逼得你无法完全闭上眼睛。
马车驶入永乐坊,在家门口停下。当文安带着两个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孩子从车上下来时,闻声出来开门的王禄和张婶,看着自家郎君和他身后多出来的两个“活物”,果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愣在当场,半天没回过神来。
文安看着他们诧异的表情,疲惫地摆了摆手。
“进去再说吧。”
王禄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老人,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恢复了恭顺,只是眼神里还残留着几分审视。
他依着文安的示意,默默回屋取了银钱,点数给那跟进院门、搓着手赔笑的人牙子,又仔细验看了那两份摁着红手印、写明“永卖为奴”的麻纸文书,确认无误,这才将那人牙子打发走。
院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文安看着站在院中,惶惶不安如同两只淋雨鹌鹑的姐弟俩,叹了口气,对王禄和张婶简单说了在西市撞见的情形。
“……事情就是这样,碰上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文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无奈。他骨子里终究不是这个时代视人命如草芥的贵族,做不到真正的冷硬心肠。
王禄听完,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他凑近文安半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十足的谨慎:“郎君心善,是我等下人的福气。只是……方才那人牙子说,这二人是‘犯官之后’?”
文安点了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王禄脸上的忧色更重了:“郎君,这……犯官之后,身份敏感,怕是麻烦缠身。留在府中,万一……万一牵扯到什么是非,恐对郎君不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