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大队的稻田,像一块被精心熨烫过的绿绸,在六月的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微风拂过,齐刷刷的稻叶沙沙作响,那是生命蓬勃生长的声音。
很难想象,半个月前,这片田里的稻苗还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叶片发黄卷曲,根部发黑腐烂,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衰败。
林雨潇蹲在田埂边,指尖轻轻拂过一片舒展的新叶。叶片厚实,脉络清晰,边缘带着健康的锯齿。他又拨开稻丛,仔细观察着稻穗的雏形,饱满而有活力。
这是他半个多月来日夜操劳的成果,从最初的实地勘察、样本分析,到精准判断是“纹枯病”与“二化螟”混合爆发,再到制定出“农业防治为主,化学防治为辅”的综合方案,每一步都走得扎实而坚定。
他指导村民们及时清除田间杂草和病株,并将其带出田外深埋,切断了病菌和虫源的传播途径;
他调整了田间的水层管理,采用“浅水勤灌、适时晒田”的方法,改善了土壤通气性,抑制了纹枯病菌的滋生;
对于虫害严重的地块,他则选用了当时较为先进且对天敌相对安全的低毒农药,并严格控制用量和喷洒时间,避免了农药残留和对环境的破坏。
“雨潇同志,你可真是我们向阳大队的救星啊!”
大队支书王满仓扛着锄头走过来,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你刚来那会儿,我心里还打鼓呢,这么年轻的娃,能懂咱这土疙瘩里的活儿?现在看来,是我老糊涂了,瞎担心!”
王满仓的话道出了向阳大队大多数村民半个月前的心声。当公社宣传干事陆方舟陪着林雨潇第一次出现在田埂上,宣布由这位“城里来的大学生”负责指导防治水稻病虫害时,田埂上的村民们炸开了锅。
“大学生?别是来我们这儿镀金的吧?”
“看他细皮嫩肉的,怕是连稻子和麦子都分不清!”
“我家那几分地可经不起折腾,别到时候病没治好,苗全给治死了!”
“就是,还是老法子管用,多撒点六六六粉,管它什么虫什么病,一杀一大片!”
质疑声、嘲讽声、担忧声像夏日的蚊蝇一样围着林雨潇。
面对这些,他没有争辩,只是默默地跟着王满仓,一户户地查看稻田,详细询问村民们的种植习惯和往年的病虫害情况,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
他甚至不顾田埂泥泞,赤脚走进田里,亲手拔出病株,仔细观察病变部位。
村民们起初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有的甚至故意刁难,问一些刁钻的问题。林雨潇都一一耐心解答,用通俗易懂的比喻解释病菌如何传播,螟虫如何危害稻株,为什么不能盲目喷洒高毒农药。
他还现场演示如何识别病害初期症状和虫卵,教大家区分不同害虫的形态。
真正让村民们态度开始转变的,是方案实施后的第三天。
那些被精心照料、喷洒了特定药剂的试验田,稻苗的衰败势头明显得到了遏制,而旁边几户坚持用老法子、随意加大农药用量的稻田,情况反而更糟,甚至出现了药害。
事实胜于雄辩。村民们开始主动找林雨潇请教,按照他的要求清理病株、调整水层。
林雨潇则毫无保留,每天穿梭在各个田块,手把手地教,嗓子都喊哑了,脚上的胶鞋沾满了泥巴,却始终精神饱满。
如今,看着自家田里重新焕发生机的稻苗,村民们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可不是嘛!”旁边一位中年妇女接口道,“我家那口子一开始还跟我吵,说雨潇同志是瞎指挥,结果现在天天催着我去听雨潇同志讲课呢!说照这样下去,今年的收成肯定比去年翻一番!”
“翻一番不敢说,但比去年强太多是肯定的!”王满仓蹲下来,掐了一穗稻穗,在手里掂了掂,“你看这穗子,比往年同期壮实多了!雨潇同志,你这技术,真是没说的!”
林雨潇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了笑:“王书记,这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科学种田,就是要按规律办事。只要咱们坚持下去,丰收肯定没问题。”
他的话语朴实,没有丝毫炫耀,却让村民们更加信服。
向阳大队的变化,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飞出了村界。
“听说了吗?向阳大队的水稻活过来了!全靠那个姓林的大学生!”
“真的假的?我听说他们之前的稻子都快死光了!”
“千真万确!我二舅家就在向阳大队,昨天他特意来跟我说的,还让我去看看呢!”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迅速传遍了南岭公社的各个角落。那些同样被水稻病虫害困扰、看着自家田里蔫头耷脑的稻苗心急如焚的村民们,再也坐不住了。
先是邻近几个大队的村民,三三两两,或骑着自行车,或步行,辗转来到向阳大队。
他们不相信传闻,非要亲眼看看。当他们站在田埂上,亲眼目睹了向阳大队那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稻田,再对比自己带来的病苗样本,无不惊叹不已。
“林同志,求求你也去我们大队看看吧!我们的稻子跟你们之前一模一样!”
“是啊,林同志,你要是能救活我们的稻子,我们给你立碑都行!”
“我们大队愿意出工出钱,只要你肯去!”
一时间,向阳大队的田埂上挤满了来自外村的村民,他们围着林雨潇,言辞恳切,眼神里充满了期盼。林雨潇被围在中间,耐心地解答着各种问题,承诺会尽快想办法。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都让让,都让让!我找雨潇!”
众人回头,只见南河村的村支书杨鹏飞,骑着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风尘仆仆地赶来,车后座上还绑着一把锄头。
杨鹏飞是林雨潇的老熟人了,当年林雨潇在林溪县推广农业技术时,南河村与林溪县接壤,杨鹏飞曾多次带队去学习,两人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关系还算熟络。
“雨潇啊,可算找到你了!”杨鹏飞一把抓住林雨潇的手,语气急切,“我可是捷足先登了啊!我们南河村的水稻,比向阳大队的还严重,再不想办法,今年就颗粒无收了!你可一定要帮我们!”
杨鹏飞为人爽朗,说话直来直去。他知道林雨潇有真本事,也不绕弯子,直接就把最棘手的问题抛了出来。
林雨潇正想回应,身后传来了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林同志,杨支书说得是真的?你们向阳大队的病虫害,真的是你治理好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公社农业技术员周天雷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正仔细观察着田埂边的一株稻苗。他是昨天听说消息后,特意从公社赶来的。
作为公社唯一的农业技术员,周天雷有着多年的经验,但面对今年大面积爆发的、似乎有些变异的病虫害,他也有些束手无策,尝试了几种方法都效果不佳。
他对林雨潇这个“空降”的大学生技术员,心里一直有些复杂。一方面觉得年轻人有闯劲,另一方面又觉得他缺乏基层经验,可能只是理论知识扎实。昨天看到向阳大队的稻田时,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直到现在亲手观察了稻苗的长势和叶片上残留的少量病斑痕迹,才不得不承认,治理效果确实显着。
林雨潇笑着迎上去:“周技术员,您来了。是的,向阳大队的情况确实好转了。主要是采取了综合防治的办法。”
周天雷放下放大镜,脸上露出了一丝敬佩,但更多的是好奇:“哦?综合防治?具体是怎么操作的?我看你用的农药,也不是我们常用的那几种。”
“周技术员,这里人多嘈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林雨潇看了看围拢过来的村民,提议道,“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我把详细的方案给您看看?”
“好!”周天雷正有此意。
杨鹏飞见状,立刻插话:“还找什么地方!去我们南河村!到了村里,办公室、住处都现成的!雨潇,你今天就跟我走,先去我们村看看!”
林雨潇略一沉吟,看向周天雷:“周技术员,您看?南河村的情况比较紧急,我们不如先去实地看看,如果方案可行,就尽快动手。”
周天雷点了点头:“也好。我正想看看你这套方法在别的地方效果如何。”
见周天雷也同意了,杨鹏飞大喜过望,连忙招呼林雨潇和周天雷上车。林雨潇简单跟王满交代了几句,便坐上了杨鹏飞自行车的后座,周天雷则骑着自己的自行车跟在后面。三人一路向南河村疾驰而去。
南河村的稻田果然如杨鹏飞所说,情况不容乐观。。
大片的稻苗叶片枯黄,叶鞘上布满了灰白色的菌丝,部分稻株已经开始倒伏,田埂边随处可见被螟虫蛀空的稻秆。村民们脸上满是焦虑和绝望。
林雨潇和周天雷下了车,立刻投入工作。林雨潇详细询问了杨鹏飞南河村的种植情况、施肥习惯和之前的防治措施,然后和周天雷一起,深入田间,分片取样,仔细观察病虫害的严重程度和分布情况。
回到村办公室,林雨潇根据勘察结果,结合向阳大队的成功经验,很快制定出了一套针对南河村的水稻病虫害紧急防治方案。他将方案打印出来,递给周天雷:“周技术员,这是我初步拟定的方案,您经验丰富,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如果没问题,接下来的具体实施,就辛苦您多费心了。”
周天雷接过方案,仔细地看了起来。
方案条理清晰,从农业防治的田间管理措施,到化学防治的药剂选择、配比浓度、喷洒时间和安全注意事项,都写得详细具体,甚至还标注了不同地块的重点防治区域。
他越看越惊讶,方案的科学性和可操作性都很强,很多细节考虑得比他还要周全。
“小林同志,”周天雷放下方案,看向林雨潇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有之前的怀疑和轻视,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赞赏,“你这套方案非常专业,考虑得很细致。说实话,我服了。行,就按你这个方案来,具体的执行交给我,你放心!”
能让心高气傲的周天雷说出“服了”两个字,林雨潇知道,自己的技术和诚意终于打动了他。
他笑了笑:“周技术员,您太客气了。我们是搭档,一起把南河村的水稻救活,才是最重要的。”
“好!”
周天雷精神一振,立刻召集南河村的生产队长和骨干村民,召开紧急会议。
会上,周天雷详细讲解了防治方案,并亲自示范如何配药、如何正确喷洒农药。林雨潇则在一旁补充说明,解答村民们的疑问。
有了周天雷这位“老技术员”的背书和示范,南河村的村民们虽然也有过短暂的犹豫,但很快就积极行动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林雨潇和周天雷一起,每天都泡在南河村的稻田里。周天雷严格按照方案执行,监督村民们清沟理墒、清除病株、科学用药。林雨潇则巡回指导,及时解决遇到的各种问题。两人分工合作,配合默契。
奇迹再次发生。
仅仅五天后,南河村的稻田就发生了明显的改观。原本枯黄卷曲的叶片开始舒展,颜色逐渐转绿,新的分蘖也开始萌发,田间的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村民们看到了希望,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对林雨潇和周天雷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林同志,周技术员,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没想到这科学种田这么厉害,几天就见效了!”
“以后我们就听你们的,你说怎么种,我们就怎么种!”
周天雷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片起死回生的稻田,再看看身边从容指导村民的林雨潇,心中百感交集。
他彻底改变了对林雨潇的看法。这个年轻人不仅有扎实的理论功底,更有出色的实践能力和解决实际问题的智慧。他之前的傲慢和偏见,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这天傍晚,忙碌了一天的两人坐在村办公室的屋檐下,喝着解暑的绿豆汤。
“雨潇,”周天雷主动开口,语气诚恳,“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对你多有怠慢,你可别往心里去。”
林雨潇笑了笑:“周技术员,您言重了。我们都是为了工作,有不同看法很正常。能得到您的认可,我很高兴。”
周天雷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真的,这次如果不是你,南河村的水稻真就完了。你的技术,确实比我这个老技术员强。”
“周技术员经验丰富,很多地方我还要向您学习。”
林雨潇谦逊地说,“其实,防治病虫害只是第一步。要想让水稻真正高产,后续的田间管理,比如施肥、灌溉、除草,还有病虫害的持续监测,都非常关键。”
他顿了顿,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周天雷:“周技术员,这是我根据林溪县的成功经验,结合咱们南岭公社的土壤和气候条件,制定的一套水稻高产栽培技术方案。里面详细介绍了从育秧、移栽到施肥、病虫害综合防治的全套技术要点,还有一些我在林溪县做的试验数据和增产案例。您看看,咱们能不能在南河村,乃至整个公社推广一下?”
周天雷接过文件夹,心中一动。他翻开方案,里面的内容详实具体,数据充分,逻辑严密。从品种选择、种子处理,到合理密植、配方施肥,再到节水灌溉、绿色防控,每一个环节都有科学的依据和具体的操作方法。他越看越兴奋,但多年的经验也让他保持着一丝谨慎。
“这个方案……听起来很不错,但是……”周天雷有些犹豫,“毕竟是林溪县的经验,咱们南岭的情况和那边不完全一样,能行吗?而且,这么大的改动,社员们能接受吗?”
林雨潇早料到他会有此顾虑,微微一笑:“周技术员,您说得对,每个地方的情况都有差异,所以方案里我也做了一些调整,留了一些灵活调整的空间。至于社员们能不能接受,我想,只要能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效果,他们肯定会支持的。”
他拿出自己的大哥大,这在当时还是稀罕物:“这样吧,为了让您更放心,我给林溪县委的张维洲书记打个电话,您亲自问问他。”
不等周天雷反应,林雨潇已经拨通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了张维洲爽朗的声音:“雨潇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在南岭一切都还顺利吗?”
“张书记,我一切都好,谢谢您关心。”
林雨潇把电话递给周天雷,“张书记,我身边是南岭公社的农业技术员周天雷同志,他想向您了解一下我之前在林溪县推广水稻高产技术的情况。”
周天雷接过电话,有些激动:“张书记您好,我是周天雷。”
“周技术员你好!”
张维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雨潇这孩子,可是我们林溪县的功臣啊!当年他在我们县推广那套水稻高产技术,效果非常显着,平均亩产比往年提高了三成多,好几块试验田都突破了千斤!他不仅技术过硬,工作态度也非常认真负责,我们县的干部群众都非常信任他、佩服他!”
张维洲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周技术员,雨潇是个难得的人才,他的技术是经得起实践检验的。你们南岭有他,是你们的福气啊!一定要支持他的工作,把科学种田搞起来,让老百姓多打粮食,日子越过越红火!”
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带着几分自豪:“不瞒你说,我和雨潇的父亲林主任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和他爷爷是战友,雨潇这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又受过高等教育,人品和能力都没的说!你信他,绝对没错!”
周天雷握着电话,听得连连点头。张维洲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尤其是听到林雨潇的父亲是国家农贸委副主任,而张书记又如此信任他,周天雷的信心瞬间倍增。
“谢谢张书记!谢谢您的介绍!我明白了!”周天雷激动地说。
挂了电话,周天雷看着林雨潇,眼神里充满了坚定:“雨潇,好!这个高产方案,我们在南河村先试点!我全力支持你!只要能让社员们多收粮食,再苦再累我都愿意!”
“太好了!”
林雨潇也非常高兴,“有您的支持,事情就好办多。有了周天雷这个“本土专家”的全力支持和积极推动,再加上南河村防治病虫害成功的示范效应,林雨潇的水稻高产栽培技术方案,很快在南岭公社的向阳、南河等几个大队开始试点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