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这座在绝境中勉强维持的脆弱桥梁,出现了第一道深刻的裂痕。
“虚影回廊”内的死寂,比真空更令人窒息。前哨飞船如同被遗弃的漂流瓶,在无边无际的信息乱流中缓缓旋转,舷窗外是永不停歇的、毫无意义的色彩风暴。舱内,均匀的灯光下,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牧羊人”的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一次次不着痕迹地扫过“旅鸫”。他正靠在舱壁边,检查着腿伤恢复情况,表情看似正常,但“牧羊人”无法忘记之前那转瞬即逝的墨绿纹路和陌生眼神。是错觉吗?还是……“回廊”已经开始侵蚀他们?那个意识碎片警告的“镜像”,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不敢妄下结论,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沉默中疯狂滋长。
“旅鸫”同样敏锐地感受到了“牧羊人”异常的沉默和审视。他以为她仍在消化那个关于“雨燕”可能未逝的惊人信息,或是担忧眼前的困境,便试图打破僵局:“能量恢复多少了?我们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里。”
他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回声质感,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同步低语。
“牧羊人”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强迫自己镇定,看向控制台:“能源核心缓慢充能,目前12%。外部传感器部分恢复,但探测范围极其有限,且数据……不可靠。”她调出刚刚修复的传感器界面,屏幕上显示的外部环境读数如同癫痫发作般疯狂跳动,物理常数时隐时现,逻辑完全混乱。
“不可靠?” “旅鸫”皱眉,拄着支架走近。
“看这里,” “牧羊人”指向一段波动曲线,“传感器显示前方0.3公里处有一个高密度物体,但视觉和引力传感器却反馈那里是绝对虚空。再看这个,时间戳序列出现倒流和断层。‘回廊’似乎在……随机篡改我们接收到的信息。”
这种环境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攻击。
为了验证传感器的可靠性,也为了寻找可能的出路或“无声之心”的线索,“牧羊人”决定启动一次极低功率的、定向主动声纳探测,目标选择一片看似相对“平静”的信息流区域。
声波脉冲发射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原本混沌的舷窗外,被声波触及的那片区域,色彩突然剧烈翻腾,并非消散,而是凝聚!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那些无序的光影竟然组合成了一幅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图像——那是“潜影号”舰桥的内部景象!甚至能看到他们之前战斗留下的痕迹和凝固的血迹!图像中空无一人,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时间定格般的死寂。
但这景象只维持了不到两秒,就再次崩塌,化为更狂乱的漩涡。
“这……这是什么?” “旅鸫”骇然道。
“回音……或者说,信息残影。” “牧羊人”脸色发白,“‘回廊’似乎能捕捉并具象化经过它的意识或物体留下的‘印记’。刚才的声纳脉冲,可能恰好共振了‘潜影号’曾经穿过这片区域时留下的……某种信息幽灵。”
这个发现让人不寒而栗。如果“回廊”能反射过去,那它是否能……投影现在?甚至……预演未来?
仿佛为了印证这个可怕的猜想,声纳探测器反馈的数据流中,突然混入了一段极其微弱、但结构清晰的异常信号。信号经过初步过滤和放大,竟然是一段断断续续的语音!声音失真严重,却依稀可辨:
【……无法……维持……通道……】
【……影子……太近……】
【……‘钥匙’……碎片……必须……回收……】
【……警告……‘镜像’……已……激活……】
这声音……竟然是“守夜人” 的电子合成音!但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和虚弱,与之前冷静权威的形象判若两人!
“是‘守夜人’!” “旅鸫”惊呼,“他遇到麻烦了?他在警告‘镜像’已激活!”
“牧羊人”却死死盯着信号来源分析:“不对……信号来源定位显示……它……它来自于我们飞船的正后方,距离不到五十米!”
怎么可能?!他们刚刚进行的是定向探测,后方应该是绝对的虚空!而且,“守夜人”怎么可能离他们这么近?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是陷阱?还是……“回廊”制造的幻象?
就在两人被这诡异的信号弄得心神不宁时,一直相对平静的飞船内部,突然响起了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异响。声音来自……船员休息舱的方向?那个区域在跳跃后尚未完全检查。
“旅鸫”和“牧羊人”瞬间警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我去看看。” “旅鸫”抓起靠在墙边的能量手枪(跳跃后唯一找到的武器),示意“牧羊人”留守控制台。
“小心。” “牧羊人”低声说,手指悬在控制台的内部监控调取按钮上。
“旅鸫”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拄着支架,小心翼翼地向着休息舱的气密门挪去。每靠近一步,那摩擦声就越发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移动?
来到门前,门上的状态指示灯显示为绿色(锁定\/安全)。 “旅鸫”将耳朵贴近冰冷的金属门板,内部的摩擦声似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压抑着的呼吸声?
他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飞船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呼吸声是谁的?!
他猛地举枪,用权限卡刷开了气密门!
门滑开的瞬间,休息舱内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舱内一片狼藉,这是跳跃时物品翻滚造成的。但在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蜷缩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发出那压抑的呼吸声。那身影穿着熟悉的船员制服,身形……
是“牧羊人”?!
“旅鸫”猛地回头看向主控台方向,真正的“牧羊人”正一脸紧张地盯着监控屏幕!那里面是谁?!
就在这时,那个蜷缩的“牧羊人”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动静,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
“旅鸫”看到了一张和“牧羊人”一模一样的脸,但那双眼睛……却是一片空洞的漆黑,没有任何眼白和瞳孔,只有无尽的虚无!她的嘴角,正以一种非人的弧度,向上拉扯出一个充满恶意和嘲弄的诡异微笑!
“镜像……!” “旅鸫”脑中炸开惊雷,几乎下意识就要扣动扳机!
但就在这一刹那,他感到自己的手臂变得异常沉重,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股冰冷的、充满排斥和杀意的陌生意志,如同病毒般瞬间涌入他的大脑,试图夺取他身体的控制权!他眼中的世界开始扭曲,眼前的“牧羊人”(无论是哪个)的形象都变得模糊而狰狞!
“呃啊啊啊——!”他发出痛苦的嘶吼,挣扎着与体内的入侵者对抗!
主控台前,真正的“牧羊人”通过监控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也看到了“旅鸫”瞬间变化的、充满敌意的眼神和那不自然的僵硬动作!她瞬间明白了——“镜像”不止一个!它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甚至……从内部侵蚀!
“旅鸫!守住意识!”她尖叫着,同时启动了飞船内部的非致命性镇压系统——定向强光和高频声波,目标锁定休息舱门口的区域!
刺眼的白光和刺耳的噪音瞬间爆发!
休息舱门口那个漆黑的“镜像牧羊人”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身体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般剧烈闪烁、扭曲,随后骤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旅鸫”则如同被重击般,闷哼一声,瘫软在地,手中的能量枪掉落一旁。他眼中的疯狂和敌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虚弱和茫然,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灵魂层面的殊死搏斗。
“牧羊人”冲到他身边,警惕地检查着他的状态。“旅鸫……你怎么样?”
“旅鸫”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清明,但充满了后怕:“刚……刚才……有什么东西……想……占据我……”他猛地抓住“牧羊人”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它……它好像是从……从我们进入‘回廊’后……就……就一直在我脑子里……只是现在才……才爆发……”
“牧羊人”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的猜想被证实了。“镜像”不是外部的模仿者,而是意识的复制体、寄生体!它可能在他们穿越“回廊”时,就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了他们身上,潜伏着,等待着时机成熟,便试图取代宿主!
她扶着“旅鸫”回到主控台,两人惊魂未定。然而,还不等他们喘息,飞船的外部接近警报突然凄厉地响起!
主屏幕上,传感器显示一个巨大的、无法识别的能量签名,正从信息乱流的深处,笔直地、高速地向着他们的小飞船逼近!其能量级远超之前的“影”之先遣队,甚至超过了“基石圣所”的防御水平!
是“镜像”引来的东西?还是“回廊”本身的“清道夫”?
刚刚击退内部的幽灵,外部的巨兽已兵临城下。他们的能量几乎耗尽,无处可逃。
“旅鸫”看着屏幕上那令人绝望的能量读数,又看向面色苍白的“牧羊人”,苦涩地开口:“看来……‘镜像’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猎杀,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