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来自星际尘埃云的低温,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艾拉临终前那股极致恐惧与痛苦的意识残响,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雨燕”的感知,旋即消散,只留下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挥之不去的余韵。这感觉与“净化之钥”烙印传来的、属于林薇的那份温暖而悲壮的意志残留,形成了尖锐到令人窒息的对立。
吸收死亡情绪?
这个猜想如同病毒般在“雨燕”的脑海中疯狂滋生、蔓延。他下意识地想要切断与烙印的连接,却发现自己与它的绑定早已深入意识底层,如同共生。恐惧之余,他强迫自己冷静,更仔细地去“感受”烙印内部。艾拉的“残响”并未与林薇的碎片融合,而是像一滴墨汁落入清泉,短暂地污染后,正被某种无形的机制隔离、稀释,最终沉淀到烙印能量结构的某个极其隐蔽的底层角落,仿佛被归档封存。
这不是简单的吞噬,更像是一种……被动记录?一个存储强烈临终情绪的数据库?这到底是“钥”本身的功能,还是林薇意识碎片带来的变异?抑或是……“彼岸”科技某种令人费解的设计?
他不敢深想,也不敢将这个发现告知任何人,尤其是在这艘船上信任已然破产的当下。他只能将这份毛骨悚然的疑虑死死压在心底,如同怀抱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潜影号”在混乱的尘埃云中颠簸了仿佛一个世纪,终于勉强冲出。舷窗外,景象豁然开朗,却也更加令人心悸。
一片死寂、广袤无垠的小行星带展现在眼前。但与通常小行星带不同,这里的星体大多呈现出不自然的几何形状——断裂的穹顶、扭曲的金属骨架、巨大而残破的环形结构……仿佛无数艘来自不同时代、不同文明的星际舰船或空间站的残骸,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摧毁后,抛弃于此,在引力的微弱舞蹈中缓慢漂移、碰撞,形成了一座宏伟而悲凉的宇宙坟场。
这里,就是“星茧”指引的终点——“遗忘坟场”。
“扫描环境,寻找可停靠或隐藏的残骸。”“牧羊人”的声音打破了舰桥的死寂,恢复了指挥官的角色,但语气中的疲惫和警惕无法掩饰。
残存的传感器艰难地工作着,反馈回的数据令人不安。坟场内部电磁环境复杂,辐射水平偏高,许多残骸结构极不稳定,内部还检测到微弱的、时断时续的能量信号——可能是未完全失效的备用电源,也可能是更危险的东西。
“导航信号指向坟场深处的一个坐标点。” “雨燕”根据脑中烙印的指引,报出一个位置。那是一片由数艘超大型战舰残骸相互嵌合、形成的相对密集区域,中心隐约可见一个结构相对完好的、类似空间站核心舱的物体。
“目标锁定。引擎剩余推力仅够一次机动。准备靠近。” 驾驶员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平静。
“潜影号”如同濒死的巨鲸,缓缓滑向那座金属坟墓。靠近过程中,他们看到了更多细节:有些残骸上还能辨认出早已消亡的人类殖民地的标志;有些则风格迥异,显然属于非人类文明;甚至有几块残片上,发现了与“彼岸”遗迹相似的、古老的能量纹路痕迹。
这里,不仅是坟场,更像是一个宇宙战争的最终垃圾场,埋葬着无数失败者的野心和文明的火种。
“旅鸫”默默检查着所剩无几的武器和装备,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可能存在的威胁。“牧羊人”则指挥手下尽可能多地收集外部环境数据,尤其是那些异常能量信号的来源。每个人都明白,这里绝非安全的避风港,而是另一个充满未知危险的绝地。
飞船艰难地停靠在那座核心舱残骸的一个相对完整的对接港附近,磁力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勉强固定。生命维持系统的警报依旧闪烁,氧气和能源都已见底。
“组织侦察队,探索核心舱,寻找可用的补给、能源,或者……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牧羊人”下令,目光却意有所指地看向“雨燕”,“‘星茧’指引我们来此,必有深意。你,跟我们一起去。”
这是监视,也是利用。
“雨燕”没有反对。他也需要答案。他看了一眼“旅鸫”,后者微微点头,示意会守住飞船这个最后的退路。
侦察队由“牧羊人”、两名忠诚士兵、“雨燕”以及自愿加入的艾拉的男友(一名年轻的工程师,名叫利昂)组成。他们穿上简陋的防护服,利用残存的气密通道,进入了黑暗死寂的核心舱。
内部如同墓穴。漂浮的尘埃,冻结的冰晶,破损的管线,以及随处可见的、在真空中保持挣扎姿态的干尸,诉说着突如其来的毁灭。空气(真空)中弥漫着死亡和金属锈蚀的冰冷气息。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行,依靠头盔灯的光芒探索。大部分区域都已彻底损毁,但根据结构图,他们找到了疑似能源中枢和控制中心的位置。
就在他们接近一扇厚重的、带有古老标识的合金大门时,“雨燕”脑中的烙印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指向性明确的共鸣!目标直指门后!
“在这里面!”他脱口而出。
“牧羊人”眼神一凛,示意士兵强行破门。
门被切开后,露出一个相对保存完好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有一个奇特的、非金属的基座,基座上悬浮着一个篮球大小、表面布满复杂能量回路的水晶状物体,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星茧”同源的幽蓝光芒!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大厅一侧的墙壁上,镶嵌着一排老式的、但仍在微弱运行的信息存储单元!其接口制式,竟然与GURc早期使用的设备兼容!
“找到了!”“牧羊人”难掩激动,立刻示意利昂尝试连接读取。
“雨燕”则被那水晶物体深深吸引。烙印的共鸣告诉他,这或许是“星茧”留下的另一个“信息节点”,或者是……某种“钥匙孔”?
利昂成功建立了连接,残破的屏幕上开始滚动解码后的数据。起初是一些零散的航行日志、工程报告碎片,属于一个早已消亡的、名为“深空勘探联盟”的人类早期殖民开拓组织。但很快,更深层的、被加密的文件被解锁。
内容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些文件揭示了“遗忘坟场”的部分真相:这里并非自然形成,而是一个远古时期(远在“彼岸”文明活跃之前)爆发的、席卷多个星际文明的超大规模战争的最终战场!战争的起因已不可考,但结果是将这片星域打成了法则混乱的死地。而后来,“彼岸”文明似乎将此地作为了一个观察站和……试验场?用于研究宇宙级别的冲突和毁灭后的复苏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一份最高加密等级的日志碎片提到,“彼岸”在此地秘密封存了一件从某个战败的、极度危险的“收割者”文明(正是侵蚀“种子”的那种宇宙暗流意识所属的文明)手中缴获的禁忌武器原型的相关数据!该武器涉及意识本质的强行篡改和跨维度情绪能量的抽取与转化!
看到这里,“雨燕”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猛地看向那幽蓝水晶,又感受了一下脑中的烙印!
难道……“净化之钥”烙印吸收死亡情绪的特性……其技术源头……就在这里?!源自那个“收割者”文明的禁忌武器?!“彼岸”并非完全光明,他们也研究并可能利用了这种黑暗技术?!
就在这时,大厅内的幽蓝水晶突然光芒大盛!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中传来,并非物理上的,而是针对意识的!它似乎被“雨燕”脑中的烙印激活了!
“雨燕”感觉自己的意识要被拉扯出去!同时,他清晰地感知到,烙印底层封存的、属于艾拉的痛苦残响,正在被水晶强行抽取!
“不!”利昂似乎也通过设备感知到了什么,发出悲愤的怒吼,扑向水晶!
“阻止他!”“牧羊人”厉声下令,但已来不及!
利昂的手触碰到了水晶!
异变陡生!
幽蓝水晶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利昂的身体瞬间僵直,瞳孔放大,脸上浮现出极致的痛苦,仿佛意识被瞬间抽空!紧接着,他的身体如同被风化般,迅速变得灰白、干枯,最终化为一蓬尘埃,飘散在真空中!
而水晶的光芒则变得更加凝实,内部仿佛多了一丝……活跃的悸动?
与此同时,整个核心舱剧烈震动起来!远处传来金属断裂的巨响!他们触发了某种自毁或防御机制!
“撤退!立刻撤退!”“牧羊人”骇然失色,拉起几乎僵住的“雨燕”,在士兵的掩护下冲向出口。
“雨燕”在混乱中回头,最后一眼看到那吞噬了利昂的水晶,其表面浮现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扭曲的、充满痛苦的人脸轮廓——依稀是利昂,又仿佛是无数痛苦灵魂的聚合!
他们拼命逃回“潜影号”,飞船在核心舱彻底崩塌前最后一刻,挣脱对接,险险逃离。
死里逃生的众人瘫倒在舰桥,惊魂未定。
“雨燕”蜷缩在角落,浑身冰冷。他脑中烙印传来的不再是温暖,而是一种饱餐后的、诡异的满足感和沉寂。艾拉和利昂的死亡情绪,似乎极大地“滋养”了它。
“牧羊人”面色阴沉地看着扫描数据,突然开口:“分析结果显示,那个水晶……是一个小型的‘意识能量汇聚与转化器’……而‘坟场’深处,还有更强大的同类信号源……‘星茧’指引我们来此,恐怕不只是避难……”
她转向“雨燕”,眼神中闪烁着极度危险的光芒:“它可能需要我们……或者说,需要你脑中的‘钥匙’……来‘启动’这里埋藏的、更可怕的东西。”
“潜影号”漂浮在无尽的坟场中,仿佛被无数亡魂注视。燃料将尽,补给枯竭,前有未知的禁忌,后有隐形的追兵,而唯一的“向导”,似乎正将他们引向一个更深的、以生命为燃料的黑暗陷阱。
第九卷:《净化之火》 -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