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桃枝,沾湿谭浩发梢时,他正盯着脚边那团仍在冒烟的灰烬。
日记本焚成的黑灰里,零星飘着半片未燃尽的纸角,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只长耳朵兔子——是忘川童昨天硬拽着他教画的。
小孩此刻蜷缩成更小的一团,额头沁着冷汗,睫毛像被雨打湿的蝶翼般颤动。
谭浩伸手摸他发烫的脑门,指腹刚触到皮肤,便被一股冰锥似的力道扎了下。
那是种很陌生的力量,像有人用橡皮擦狠狠擦过记忆,连带着把接触的触感都要抹干净。
“抹除之力?”他喃喃出声,仰头望向天外。
静律钟的第八响还在云间回荡,声音比往日沉了三分,像是裹了层铅。
目光穿透云层的刹那,他看见钟体内侧闪过一道金光——新的铭文正顺着青铜纹路攀爬,“持钟者易主,律即更替”几个字,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
“你真的打算一直装傻?”
林诗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刻意压着的气。
谭浩不用回头也知道,她此刻肯定攥着那截碎玉简,指尖捏得发白。
那是昨夜他随手改了“丹药必成”规则时,被天道反噬炸碎的星髓玉。
他记得她当时蹲在满地玉屑里捡碎片,发尾垂下来扫过青石板,像株被风吹歪的竹。
“苏婉儿因你而散魂,陆鸣霄为你斩断道心,连这孩子都开始梦见‘系统后台’……”她走到他身侧,碎玉在掌心硌出红印,“你明明知道些什么。”
谭浩翻了个身,竹椅吱呀响了声。
他望着她发间那枚星纹簪子——那是星辰仙宗圣女的标志,从前总冷得像块冰,此刻却被晨露浸得发暖。
“我知道个屁。”他叼着蔫草含糊道,“我就知道药苦、饭香、睡觉最爽。”
话音未落,头顶“咸鱼居”匾额突然嗡鸣。
金光如活物般窜动,“咸”字的横撇先抖了抖,“鱼”字的四点跟着跳起来,最后三个字竟拆解重组,变成歪歪扭扭的“待岗中”。
风一吹,又“唰”地弹回原样,像个恶作剧被撞破的小孩。
屋脊上的归辰鹤扑棱着翅膀,羽尖抖落几点星砂。
那是它沉睡千年后第一次主动开口:“它认主了。”鹤鸣声里带着几分沧桑,“从你宣布‘星期八’那天起,这方世界已有部分规则脱离天道掌控。”
谭浩盯着匾额,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街头买糖人的老头,那老头非说今天是星期八,硬塞给他两颗桂花糖;想起上个月被山贼围困的商队,明明该全军覆没,却因为他顺口说了句“今天不宜血光”,山贼的刀全钝成了铁片。
原来不是巧合,是他的“随便说说”,真的在改世界。
他站起身,鞋跟碾过一片桃瓣。
桃树下插着柄断剑,是前阵子帮柳残阳挡劫时碎的。
指尖刚碰到剑柄,无数画面涌进脑海——柳残阳在茶馆笑着递粗茶,茶碗里浮着片他随手 变 的茉莉花;忘锋子晒网时哼着跑调的渔歌,网里竟真的蹦出条会说话的鲤鱼;回声娘坐在门槛上,用他教的故事哄孙子,说有个懒神仙,总把“明天”拖成“星期八”……
他们的命运没有被他“安排”,反而更鲜活了。
柳残阳的茶里不再只有苦,忘锋子的渔歌多了五音不全的快乐,回声娘的故事里有了会眨眼睛的星星。
谭浩忽然笑了,笑得眼尾都弯了:“原来我没把你们变成Npc啊。”
他转身往屋里走,衣摆扫过忘川童的发顶。
小孩迷迷糊糊抓住他的衣角,嘟囔了句“糖糖”,又睡沉了。
林诗雅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踢开脚边的酒坛——那是他昨天说“今天不喝酒”时,自己变出来的,现在倒着,酒液在地上洇出个歪歪扭扭的“八”字。
“今天开始,我不争。”谭浩站在门口,背对着她,声音轻得像风,“但我得划条线——谁动我身边人,谁就得问问这‘星期八’答不答应。”
话音刚落,归辰鹤的翅膀骤然展开。
星砂如暴雨倾盆,在地面凝成道古老符印。
符纹闪了三闪,“轰”地沉进地脉,震得整座安眠庙都晃了晃。
林诗雅看见谭浩耳尖泛红,像是故意说得云淡风轻,可握门环的手,指节绷得发白。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桃林里飘起细细的风。
谭浩望着远处山尖,那里有片云正聚成钟形——是静律钟的投影。
他听见钟声里多了丝裂痕,像块原本完美的玉,终于有了人间烟火气的纹路。
三日后的事,他现在懒得想。
但他知道,当静律钟的第八响再次震荡时,那钟声里,会多一句他昨天夜里对着月亮说的话:“星期八,不休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