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玄箴蹲在垃圾堆旁的竹筐前,指尖沾着隔夜的菜叶汁。
自打小镇推行物尽其用新政,他这个从前只执仙律的执法者,如今倒成了最熟练的回收员——毕竟连谭浩都说,神仙的手能掐诀,自然也能捡烂铁。
咚——
闷响从脚边传来,惊得玄箴膝盖一弯,差点栽进馊水桶。
他抬头时,晨雾正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半枚青铜巨印。
印纽的盘龙缺了半颗眼珠,表面斑驳的铜绿里渗着幽光,像是被谁随手丢进了这堆烂菜帮子和碎陶片中间。
这是......玄箴喉结动了动。
他曾在仙宗典籍里见过类似纹路——那是上古神廷的封印制式,连星辰仙宗的镇派玉牒都要在这种印下盖个戳记。
鬼使神差地,他摸出腰间那截断尺。
这是他从前执法时用的量天尺残片,虽失了灵性,到底沾过仙威。
指尖刚触到印面,天地突然一震!
九道虚影从印底翻涌而出,金戈声、钟磬声混着檀香,竟是九座神殿的法相!
可虚影刚要显形,整片空间就像被扔进热油的水滴,炸响。
玄箴眼睁睁看着那些本该镇压万灵的法相,像春雪落进沸水,眨眼就化得干干净净。
他盯着自己发抖的手,突然笑出声:连天道备份都失效了......这地方,真的不再认神了。
他费了吃奶的劲才把青铜印拖到镇口。
泥地上拖出半条深痕,路过的卖菜阿伯探头看了眼,只当是哪家丢的破铜炉,晃着菜篮走了。
玄箴正想去找林诗雅,肩头突然一重——谭浩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叼着根草,裤脚还沾着炸油条的面渣。
别声张。谭浩打了个哈欠,我家腌菜缸总飘,正缺块压缸石。
玄箴愣住:这是......
再大的印,不也就是块石头?谭浩蹲下来,拍了拍铜印,你看这分量,压酸菜正好。他说得随意,可玄箴分明看见,那铜印表面的残光在他掌心掠过的瞬间,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揉了揉,竟真就暗了下去。
傍晚,王寡妇抱着陶坛过来时,谭浩正蹲在院门口剥蒜。
陶坛里飘着新腌的萝卜香,带着点呛人的醋味。九皇子,我家新腌的脆萝卜,您尝尝?王寡妇笑得满脸褶子,上回您教的放花椒法子,比我娘传的还好用。
谢啦婶子。谭浩接过坛子,随手把那青铜印往坛口一扣。
印纽的盘龙正好卡在坛沿,分量压得陶坛稳当当的。
他拍了拍印面,嘀咕:老话说得好,重物镇酸——
话音未落,青铜印突然震了震。
残存在印里的天命敕令像被踩了尾巴的蛇,疯狂翻涌!
它本能地要连通万万里外的天庭重启阵,可刚触到法则边缘,就像被扔进了一本账本。
那些玄之又玄的神念,竟被自动翻译成歪歪扭扭的小字:申请采购粗盐十斤,用途:腌菜增味。
啪嗒。
林诗雅捧着一叠新抄的《公约》路过,手里的竹片掉在地上。
她盯着那枚本该令万界战栗的天玺,此刻正压着腌菜坛,坛口还飘着片没捞净的萝卜皮。
她曾听长老说天玺一动,万界共鸣,可现在......共鸣个腌菜味?
她的指尖轻轻颤着,鬼使神差地蹲下来。
月光透过院角的槐树,在印面上投下斑驳树影。
她伸手摸了摸印沿,触手是谭浩刚才拍过的温度,混着点萝卜醋的酸香——哪里还有半分神物的高冷?
深夜,谭浩蹲在井边刷锅。
刷把刮着铁锅的声音响,惊得井里的青蛙跳开。
他正擦着锅沿,脚边的泥土突然簌簌往下掉。
低头一看,那枚压缸的铜印底部正渗出黑雾,凝成只半透明的手,指尖发颤地指向天空,像是要抓什么。
哟,还有残魂寄生?谭浩挑了挑眉,舀起一勺刷锅水就浇了上去。一声,黑雾像被烫到的蛇,发出尖啸,瞬间散成碎片。
他拍了拍手,嘀咕:想借位面通道跑路?
不好意思啊,现在连阴魂出入境都得先填《流动人口登记表》。
话音刚落,远在西荒的废墟里,一座爬满藤蔓的接引祠轰地崩塌。
九百零八块神主牌同时炸裂,碎成齑粉——那是所有没在行政处登记基层服务岗位的流散神灵,此刻全被系统自动注销了权限。
镇口的更夫敲过三更梆子时,玄箴抱着一摞名单走进议事堂。
油灯在风里晃了晃,把他脸上的笑照得明明白白。
名单最上面那张写着社区协管员报名登记表,墨迹未干的名字密密麻麻,从镇东头的铁匠到西巷的绣娘,足足排了半页纸。
他翻到最后一页,笔尖停在两个字前。
墨迹晕开一点,像朵小梅花。
窗外传来脚步声,玄箴抬头,正看见谭浩晃着油乎乎的锅铲路过,嘴里哼着跑调的小曲——明天要炸糖糕,得早起发面呢。
玄箴低头,在栏添了句:建议给后勤主管加份糖糕,甜的。
油灯突然跳了跳,把报名人数激增几个字照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