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岭渠口的夜雾又湿又冷,一个脸上带疤的修士最后检查了一遍塞在石缝里的引灵玉,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两下。就在他抬手准备掐动法诀的瞬间,旁边的芦苇丛突然发出“唰啦”一阵急响——二十多个巡防队员从两侧猛地窜出,铁剑出鞘的清脆鸣响惊起了栖息的夜鸟。
“苍梧宗的外门弟子?”玄箴从堤坝顶端一跃而下,腰间悬挂的那块“民约碑”副牌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上个月九殿下说过,凡间的河坝,轮不到仙家的真火来烧。”
疤脸修士的法器刚祭出半寸,便惊觉周身灵气如同枯井般被瞬间抽空——这是玄箴特意请阵法大师布下的“凡锁阵”,专为压制修士的术法。他被死死按在冰冷的泥地里,巡防队员的刀尖已精准地抵住他的后颈:“说!谁指使的?”
“是…是苍梧宗东脉执事!”疤脸修士疼得龇牙咧嘴,“他说你们那便民站断了我们售卖‘镇水符’的财路!还…还有户部的周侍郎,每年收我们十万两雪花银,故意把堤坝修得不堪一击……”
这供词随着巡防队的快马,在天刚蒙蒙亮时便传入了皇城。皇城外的青石板路上,早市的菜贩扔下了菜筐,卖糖葫芦的老汉撂下了挑子,百姓们举着临时写就的“还我清渠,严惩蛀虫”的木牌,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朱红的宫门围得水泄不通。
谭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皇子府后院的竹椅上,脚边那只花猪哼哼唧唧地拱着他啃剩的鸡骨头。他望着屋檐下新挂的那块木牌——上面写着“此地已荒废,神明暂离岗”,把嘴里的瓜子壳吐得老高:“玄箴那小子,不是信誓旦旦说要凡人自己管自己么?怎么又闹到我这儿了?”
“谭九!”林诗雅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利剑,她提着月白裙裾跨过歪斜的篱笆,发间那支星纹玉簪因灵力激荡而微微发烫,“宫门外跪了不下八百人,扬言见不到九殿下,绝不离开。”
谭浩把破草帽往脸上一扣,声音闷闷的:“圣女大人,我上个月可就公告‘退休’了。要不……您行行好,帮我想个‘神明已赴蓬莱品尝海鲜,归期未定’的借口打发一下?”
林诗雅抬手一把掀了他的草帽,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讥诮:“你可知西市有三个小娃,此刻正蹲在井边,举着草茎学舌,喊什么‘今日不宜挑水,神仙要睡懒觉’?”她的指尖不客气地戳了戳他怀里那只豁口陶碗——那是卖馄饨的王婶硬塞给他的“退休纪念”,碗底还粘着没擦干净的油花,“他们连你啃鸡骨头、吐瓜子壳的德行都学得惟妙惟肖。”
谭浩咧嘴一笑:“那敢情好,咸鱼精神,后继有人。”可他的脚却不由自主地往院门外挪了半步,正好被林诗雅逮个正着。
当夜子时,便民站的竹篱笆突然被人粗暴地劈开。五个蒙面人提着油桶冲进来,为首者挥刀便砍向存放文书的本柜:“烧了那本破日记!”柜子里那本《值班日记》记载着全城鸡毛蒜皮的大小事,从“张婶家屋顶漏雨已修”到“王五家的花猫走失已寻回”,每一页都被百姓们当作宝贝。
“想烧我们的日记?!”房梁上传来一声尚显稚嫩的怒喝。
六个半大少年从梁上跃下,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芽糖——正是便民站的轮值学徒。他们抄起手边的扫帚、木棍就扑了上去,火星溅在粗布衫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小洞。
“护住木柜!”为首的少年用身体硬生生挡住劈来的刀背,闷哼一声,踉跄两步却不肯退让。
等到巡防队闻讯赶来时,少年们个个灰头土脸,却将怀里的日记残页捂得温热。有个年纪最小的娃娃,手还死死攥着半页烧焦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今日雨,李四送跌伤的刘叔去医馆,记好人好事一次。”
次日清晨,便民站的废墟前。千余名百姓静默站立,黑压压一片,每人手中都举着一页纸——有工整抄在布帛上的,有仔细刻在竹片上的,甚至有用木炭直接涂在瓦片上的。
老周头颤巍巍地举起一页,朗声念道:“今日晴,宜洒扫庭除;张三值班,不得偷懒懈怠。”
“今日晴,宜洒扫庭除!”
“张三值班,不得偷懒懈怠!”
此起彼伏的、坚定而朴素的诵读声,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撞向黎明前的天际,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谭浩蹲在隔壁人家的屋顶上,嘴里的瓜子“咔”地一声咬碎了。他望着下方攒动的人头,只觉得心口一阵发烫——仿佛有无数细若游丝、却温暖无比的光链悄然缠上他的神魂,那是比他那所谓的“系统”自爆时更为磅礴而纯粹的力量。“好家伙,这群人……”他摸着心口喃喃自语,体内那沉寂已久的创世权柄发出细微的共鸣轻鸣,像是在回应这万民同心的震颤,“这是……自己把自己给点醒了?”
玄箴的临时议事厅里,烛火映照着众人因激动而发亮的眼睛。“即日起,实行应急轮值制,每坊推选三人;设民议裁决庭,纠纷先过百姓公论。”玄箴敲了敲案上摊开的竹简,声音沉稳而有力,“从此往后,大夏的规矩,由大夏人自己来立!”
他话音未落,窗外骤然阴云密布!一声炸雷般的轰鸣当空爆响:“凡俗蝼蚁,妄立法统,天谴立至!”
漆黑的雷霆虚影高悬半空,恐怖的威压使得桌案上的茶盏“噼啪”碎裂。林诗雅指诀刚捏,厅门便“哐当”一声被人踹开——只见谭浩叼着半块没吃完的饼挤了进来,饼渣顺着嘴角往下掉,含混不清地嚷道:“谁特么说老子不管了?”
他随手将指间的饼渣弹进一旁的香炉,炉中原本将熄的檀香“轰”地一声爆起赤红色的火焰!烟雾翻涌凝聚间,四个灼灼大字赫然浮现:“规则活着,我便未走。”
那漆黑的雷霆虚影猛地一滞,终究还是缓缓消散于无形。谭浩拍了拍衣襟上的饼屑,转身就往外走:“散了散了,都该干嘛干嘛去,中午还得去王婶摊子上蹭碗馄饨呢。”
众人望着他那懒散却异常挺拔的背影,一时怔住。林诗雅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一件硬物——那是一块刻着“便民编号009”的木牌,边缘已被她摩挲得十分光滑。这是她昨日,趁谭浩打盹时,偷偷去便民站申领的……值班凭证。
三日后的清晨,皇城广场上,晨雾尚未散尽,一块三丈高的巨碑缓缓破土而出,碑身刻满密密麻麻的娟秀小字,而最顶端那四个斗大的字,在初升的朝阳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