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的晨雾还没散尽,王屠夫的猪肉摊前最先炸开一声惊呼:“快看天上!”
刚掀开蒸笼的张婶端着热包子抬头,竹篾蒸笼“哐当”砸在青石板上——九重天穹不知何时悬起一卷金色长帛,字迹如青铜大鼎般压下,每一笔都震得人心头发慌:“奉天承运,帝命昭昭!第九皇子谭浩,实为上古应劫之子,当承紫薇帝位,统御万界!”
“这、这是天谕啊!”卖菜的老周抖得菜筐里的菠菜直往下掉,“当年先皇登基,也就落了片凤凰毛,这金书……怕不是真命天子降世了?”
茶馆里的茶盏碰倒了一片,说书人拍惊堂木的手悬在半空,声音都虚了:“列位,这应劫之子的说法,《山海异闻录》里提过一嘴,说是能镇大劫……可九皇子?那不是个连筑基都费劲的主儿吗?”
人越聚越多,有的已经跪下来磕头,有的攥着孩子往后缩,更多人掏出怀里的“灵网终端”——这是谭浩让人鼓捣出来的小玩意儿,能收市政消息。
“叮——”
清脆的提示音同时在千万台终端上响起,光屏上跳出玄箴的脸。这位总穿青布长衫的民生主管正站在市政厅穹顶下,指尖点着悬浮的全息星图,镜片后的目光比平时还冷:“东域居民请注意,现就‘金色诏书’事件,启动《非常规命运宣告审查程序》。”
他身后的机械天道盘开始转动,无数光流涌向云端那卷金书。玄箴的声音硬邦邦地敲在人心上:“经核查,该‘天命’未在‘天道备案库’注册,无民意调查支撑,无应急预案配套,且发布渠道未经认证。依据《基本选择权保障法》第十二条,现判定为非法投放信息。”
人群里一片抽气声。老周挠着后脑勺:“啥法?我咋没听过?”
“上个月九皇子让人发的《便民手册》最后一页!”卖胭脂的李三娘举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挤过来,“我还说这纸擦桌子都嫌硬,合着能管到天命头上?”
她话音没落,天上的金书忽然泛起了涟漪。原本沉甸甸的字迹被一层淡蓝色光膜罩住,慢慢扭曲成一行小字:“该内容未经事实核查,请谨慎相信。”
“好!”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里爆出稀稀拉拉的掌声。王屠夫抹了把脸上的汗:“咱平头百姓活这么大,头回见着天命也能被查!”
同一刻,“理性观星台”的玉阶上,林诗雅的广袖被晨风拂起。她手里拿着半透明的“概念衡器”,器身流转着星辉,正对着虚空发问:“你说这是天命?”
衡器嗡嗡作响,观星台四周的云雾凝成了无数个问号。林诗雅的声音比往日多了些温度——那是跟谭浩处了三年,才染上的人间烟火气:“那我问你:你征求过谭浩本人同意吗?你开过国民听证会吗?你做过继任者压力测试吗?”
衡器陡然迸出刺目白光,光屏上跳出一串数据:【名称:疑似残余宿命惯性】【合法性:零授权】【公众支持率:38.7%(其中60%为亲戚所投)】【建议处置:列入‘虚假宣传名录’,禁止推送】。
“从今往后,”林诗雅将衡器指向云端,“任何‘命中注定’的大事,必须提前提交《重大 人 生 变更申报表》,经本人签字、邻里见证、市政备案,方可生效。”
这句话像块石子投进心湖,涟漪荡遍了东域每个角落。
当晚,西陲小镇有个少年从梦里惊醒,额角全是冷汗——他梦见自己是“灭世魔尊转世”,手里攥着能毁天灭地的魔剑。
“娘!”少年穿着单衣就往外跑,“街道办是不是还没关门?我要注销这个破天命!”
竹屋里的油灯晃了晃。谭浩用瓜子壳拼的“辞职申请表”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小花猪戴着他用草叶编的“审批官帽”,正用鼻子拱着泥巴章,在申请表上盖出个歪歪扭扭的印子。
“行了你,”谭浩戳戳小猪沾着泥的耳朵,“这章盖得比玄箴那老古板还丑。”他望着窗外被灵网光丝照亮的街道,百姓们还举着终端议论金书的事,声音飘进来,嗡嗡的像春日的蜂群。
“谁爱当谁当去,”他打了个哈欠,把申请表叠成纸飞机,“我就想睡个懒觉,晒晒太阳,逗逗猪。”
话音刚落,他指尖的纸飞机忽然泛起微光。谭浩眯起眼——这是“认知护盾”又在升级的兆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在虚空里横行了万万年的“天命”“宿缘”“真龙气运”,正被一层层拆开重组。
就像拆一块老旧的怀表,齿轮与链条重新咬合,最后在那条“命运长河”的水面上,浮起无数闪着金光的表格:《天命启用申请书》《轮回岗位意向表》《神格续聘考核单》……
“小花,”谭浩搂紧小猪,油灯的光在他眼底跳,“明儿咱搬家吧。”他指指墙角的包袱,里面是攒了三个月的瓜子壳,“搬到后山桃林那儿,清静,还能看日出。”
小猪哼唧着拱他手心,尾巴卷着的《便民手册》又掉了一页。谭浩弯腰去捡,听见窗外细碎的脚步声——是隔壁张婶送来了新腌的梅子。
“小九啊,”张婶的声音带着笑,“今儿那金书是散了,可我家那小崽子非说梦见自己是‘文曲星转世’,吵着要去街道办填表呢!”
谭浩笑着应了声,关窗时瞥见远处的市政厅还亮着灯。玄箴的身影在光屏前忙活,林诗雅的观星台上星辉依旧流转。他摸了摸小花猪的耳朵,把梅子塞进嘴里——是熟悉的酸甜,像极了这三年来的人间烟火。
后半夜,东域的灵网轻轻震了震。有几个睡不踏实的老头推开窗,看见月光下的街上,几个少年凑在一块看终端:“听说金书散了之后,好多人开始做怪梦……都说自己是什么‘天命觉醒者’?”
“管他呢,”其中一个少年晃了晃手里的《重大 人 生 变更申报表》,“先填了表再说!”
夜风卷着桃花香钻进竹窗,谭浩翻了个身,小花猪的呼噜声像支轻快的小曲。
他不知道,此刻在东域某处废弃的道观里,一块蒙尘的青铜碑忽然泛起红光,碑上刻着的“天命录”三个字,正缓缓地渗出血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