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黔南山林,晨雾如轻薄的面纱笼罩着连绵的山峦。
张大山背着竹篓,踩着露水打湿的山路,向着溪谷深处走去。
他是这山里最有经验的樵夫,也是村里唯一识得百种草药的人。
“阿爹的咳嗽越来越重了,得赶在霜降前采到七叶莲。”
他喃喃自语,拨开横在路前的藤蔓。
清晨的山林格外寂静,只有溪水潺潺和偶尔几声鸟鸣。
忽然,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从崖顶传来,似金石相击,又似巨木崩裂。
“怪哉!这荒山野岭,莫非有石匠开凿?”
张大山停下脚步,仰头望去。
声音来自东南方的陡坡,那里有一片野枣林,平日里少有人迹。
他犹豫片刻,想着七叶莲也常生于崖壁,便改了方向,循声攀上陡坡。
山路崎岖,他不得不抓着沿途的灌木借力,手掌被划出几道血痕也浑然不觉。
拨开最后一片蕨丛,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冷气。
一条碗口粗的乌梢蛇在野枣林中疯狂翻滚,蛇尾如钢鞭扫过树干,“咔嚓”几声脆响,碗粗的柳树竟拦腰折断!
飞溅的木屑中,巨蛇头颅猛撞山岩,砂石簌簌滚落,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七寸。
“什么东西能制住这等凶物?”
张大山眯眼细看,蛇身除却落叶空无一物。
正惊疑时,一阵山风掀起蛇首乱草,他骤然瞳孔收缩:
蛇头顶端竟钉着一只碧玉螳螂!
那螳螂不过拇指大小,两柄镰刀却深深楔入蛇颅。
巨蛇暴怒甩头,螳螂被抡得撞向树干,甲壳迸出青绿汁液。
“小虫快逃!”
张大山失声惊呼。
螳螂却将腹尾弓如弯钩,死死扣住蛇鳞缝隙。
蛇首再扬时,它倏然振翅跃起,镰刀精准刺向蛇眼!
“噗嗤!”
黑血喷溅,蛇瞳顿成血窟窿。
巨蛇痛极长嘶,蛇身如绞索般缠住枣树,碗口粗的树干竟被勒出蛛网裂痕。
“好个狠角色!”
张大山看得心惊肉跳。
只见螳螂趁蛇绞缠时闪电般扑向蛇颈,镰刀直插鳞片间隙,那是蛇类最脆弱的命门。
张大山瘫坐岩后,对着螳螂喃喃自语:“你不过丁点大,怎敢搏命?”
山风掠过螳螂刀臂,宛如铮鸣。
巨蛇突然张口噬向头顶,螳螂却早一步腾挪至蛇鼻。毒牙啃中山石,火星四溅!
“原来如此!”张大山恍然大悟,“蛇首转动笨拙,你专攻它顾盼不及的死角!”
螳螂似在回应他的顿悟,刀臂猛然撬开蛇鳞。
蛇痛得筋肉抽搐,螳螂却借力荡至另一侧,如疱丁解牛般游走于蛇骨关节。
青黑蛇皮渐次绽开血线,仿佛被无形利刃凌迟。
正当战况胶着,远处忽然传来人声。
“张大哥!张大哥!你在哪儿?”
张大山闻声回头,见是同村的年轻猎户李四郎,手里提着猎叉,正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坡。
“别过来!”张大山急忙挥手制止,“这里有巨蛇!”
李四郎闻声止步,瞪大眼睛看着枣林中的恶斗,惊得手中的猎叉差点掉落:“我的天!那是……什么情况?”
“嘘……仔细看。”
张大山示意他蹲到自己身边。
李四郎猫着腰躲到岩石后,压低声音:“那螳螂...是在杀蛇?这怎么可能!”
“我初时也不信,可你看……”
张大山指向螳螂腾挪的身影。
“它专攻蛇的弱点,眼睛、颈脖、关节,处处都是要害。”
二人屏息观战,只见螳螂身形如电,在蛇首上翻飞。
巨蛇已是强弩之末,动作明显迟缓,但每一次挣扎仍地动山摇。
“我听说乌梢蛇的脑髓能治肺痨,”
李四郎忽然道,“我娘咳了半年,郎中都说没救了……”
张大山瞥了他一眼:“莫要打这主意。这等凶物,就是死了也碰不得。”
“可那螳螂……”
“那是它的战利品。天地万物,各凭本事。它赢了,就该它得。”
张大山语气坚定。
李四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日头渐高,雾气散尽。
巨蛇的挣扎越来越弱,最终瘫软如泥,不再动弹。
螳螂立于蛇尸额间,缓缓拭净镰刀上的血污。
残阳为碧甲镶上金边,它昂首振翅的姿态,俨然一位验收战场的君王。
张大山和李四郎这才敢走近。
蛇身仍偶尔抽搐,散发出浓烈的腥气。
“我的老天,这蛇比我还粗!”
李四郎一口凉气
张大山蹲下身,骇然发现蛇颅早已被剜成空洞。
螳螂的镰刀贯穿头骨,将脑髓搅得稀碎!
“世人道‘蚍蜉撼树’是痴心妄想……”
他望着螳螂,喃喃道。
“今日方知,天地间真正的力士,原在草叶之间!”
螳螂似乎听到了他的话,转头用复眼“看”了二人一眼。
那眼神冰冷、古老,仿佛蕴含着远古的智慧。
李四郎不自觉后退一步:“张大哥,它……它会不会攻击我们?”
张大山摇头:“它若想,早就动手了。”
螳螂振翅飞起,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落到张大山面前的岩石上。
它抬起前肢,指向东南方向。
“你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张大山惊讶地问。
螳螂再次振翅,飞向东南。
张大山和李四郎对视一眼,决定跟上。
他们随着螳螂穿过枣林,来到一处隐秘的岩缝前。
螳螂在岩缝口盘旋两圈,然后飞了进去。
“里面有东西。”
李四郎眼尖,看到岩缝深处有微光闪烁。
张大山伸手进去,摸到几株草药。
他拿出来一看,不禁惊呼:“七叶莲!还有……紫玉芝!”
七叶莲的叶片完好,色泽鲜亮,正是治疗咳嗽的良药。
而紫玉芝更是罕见的灵药,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李四郎也伸手进去,摸出一块乌黑的石头:“这是……玄铁?”
螳螂此时落在七叶莲上,轻轻用镰刀碰了碰叶片,又指向张大山。
“你是要我用这个治病?”
张大山问。
螳螂昂首,仿佛在回应。
李四郎恍然大悟:“它是在感谢我们……不,是感谢你刚才没有插手它的战斗。”
张大山小心收好草药,对着螳螂深深一揖:“多谢指点。”
螳螂振翅飞起,在夕阳的余晖中划过一道碧影,消失在暮色深处。
回村的路上,李四郎仍不敢相信今日的奇遇:“张大哥,你说那螳螂……是精怪吗?”
张大山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或许只是比寻常螳螂更聪明、更强壮。
但有一点我确定,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我们人类,不过是万物之一罢了。”
回到村里,张大山用七叶莲治好了父亲的咳嗽,又将紫玉芝分给需要的村民。
李四郎用那块玄铁打制了一柄猎刀,锋利无比,从此狩猎无往不利。
多年后,张大山成了村里最受尊敬的长者。
每当有年轻人质疑“小不敌大,弱不胜强”的道理,他总会说起那个秋日的奇遇。
“真正的力量,不在于体型大小,而在于这里。”
他点点自己的心口,又指指脑袋。
“和这里。那螳螂明知蛇比它大千百倍,却依然敢战、善战、巧战。
你们记住,在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不敢面对强敌的心。”
而那只碧玉螳螂的传说,也在黔南山区代代流传,成为勇者与智者的象征。
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还能在野枣林中看到它的身影,如翡翠般熠熠生辉,守护着这片古老的山林。
但张大山知道,那不是传说。
每年秋天,他都会在那片枣林边放几株新鲜的草药。
第二天,草药总是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两颗罕见的山珍或矿石。
那是他与山林之间的默契,也是一段跨越物种的友谊,更是大自然无穷奥秘的永恒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