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宫灯在回廊投下光影。
张锐轩与徐文渊并肩疾行,脚步声在空荡的长廊里回响。
徐文渊抚着腰间白玉带,压低声音道:“锐轩老弟,筑坝之事千头万绪,首当要务便是寻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主事之人。”
张锐轩看看了左右,小声说道:“我们找一个僻静之地详谈吧!”
二人出了午门,拐进熙攘的街市,广和楼茶楼的招牌在阳光中泛着白光。
雅间门扉甫一合拢,茶香混着酱菜醇厚气息扑面而来。
“不知道徐侍郎有什么推荐人手。”修水坝这种事需要协调的地方,还是要有一官才行,张锐轩不可能常驻密云水库,徐文渊徐侍郎也不可能。
徐文渊斟满两杯西湖龙井,茶汤在青花盏中泛起涟漪:“工部都水司前主事方同文,此人在任时疏浚过通惠河,又主持修缮过卢沟桥,治水经验堪称六部翘楚。”
张锐轩摩挲着杯壁,指尖传来的温热驱散了朝堂上的寒意:“不知道此人现在何处?任什么职务?”
“方同文前几年主持修建清江口决口了,被下了锦衣卫诏狱。”徐文渊接着说道:“清江口的工程绝对没有问题,只是水太大了,朝廷必须要有负责人,就把方同文下了诏狱,问了斩监侯。
可是朝廷上下都知道方同文是被冤枉的,就一直关着。”徐文渊不想张锐轩误以为方同文是一个贪官,又解释一番。
“不知道这个方同文家里还有什么人?”张锐轩问道,张锐轩也要考察一下这个人值不值得捞起来。
“方同文还一个老母亲,一个妻子带一双儿女在东四胡同一个一进四合院内。”徐文渊也不怕张锐轩去打听。
这个方同文也不是徐文渊的人,当年就是一个没有门路后台的新科进士,一个愣头青,被曾健发配到了都水司任主事。
都水司郎中负责整个运河修补,主事就是负责具体的堤坝修建,钱少事繁,一但决堤,第一个拿主事问罪。
方同文就是这样,刚刚修好清江口堤坝,那一年黄河大汛,清江口决堤。
张锐轩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烟氤氲间眼底掠过思忖之色。
三日后清晨,张锐轩身着常服避开官道,乘一辆青布马车径往东四胡同。
晨光斜斜漏过灰瓦屋檐,洒在方宅斑驳的朱漆门上。
金岩抬手叩门,里面传出一个声音,“门没有锁,进来吧!”
“衣服放下,留下木牌,浆洗好了,会让人送上门去。”
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洗衣服的水流声,张锐轩带着金岩来到院子里面说道。“我们不是来浆洗衣服的,这里是方同文方进士家吗?”
洗衣的水声戛然而止。李氏攥着湿漉漉的粗布从井台边直起身,鬓角的碎发黏在泛着水光的额头上,看见陌生男子的瞬间,手腕上的皂角啪嗒掉进木盆,惊起一片水花。
“你、你是……”李氏下意识将晾晒的补丁衣物往身前拢了拢,目光扫过张锐轩腰间若隐若现的玉带,声音不自觉发颤。
方同文刚入狱的时候,李氏就盼望的有一天有天使来宣布方同文无罪释放的圣旨。后来定了斩监侯,李氏不盼了,只希望天使不来,天使不来方同文就又熬过一年。
李氏上下快速看了张锐轩一眼,并没有看到有圣旨,又不是工部的那些熟面孔,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夫人,不必紧张,本官是因为听了方大人的事迹,特意来看看方大人的家人。”张锐轩示意金岩将礼物送上去。
这个时候门内一个老妪从门里面扑了出来,跪在张锐轩面前说道:“大人,我儿真的是冤枉的,老妇人给大人磕头了,求大人救救我儿吧!”
张锐轩疾步上前,双手稳稳托住老妪颤抖的双臂,枯瘦的手腕硌得掌心生疼。“老夫人快请起!”金岩也上去扶起老妇人。
徐文渊徐侍郎不是说,工部的官员也会时常接济,你们怎么日子还过的如此清苦。
“我不要他们的赃钱,我们方家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做人。”李氏说得是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他们落井下石,自己丈夫哪里会有如此的大难。
李氏说道:“妞妞,快给客人上茶!”
张锐轩连忙制止了:“茶就不喝了,我也该走了,金岩,东西放下,我们走吧!”
这个地方太破旧了,张锐轩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欲望。
出了门之后,金岩问道:“少爷,现在去哪里?”
“走,入宫!”张锐轩决定保下这一家。
下午未时末
诏狱高墙阴森森矗立在街角,门前锦衣卫甲胄泛着冷光,当张锐轩递上腰牌时,领头百户挑眉上下打量一下张锐轩,嗤笑道:张千户,这北镇抚司的诏狱可不是走亲访友的地方。
“奉旨提审钦犯方同文。”张锐轩语调平淡,却从袖中抽出盖着玉玺的中旨。
百户脸色骤变,连忙赔笑放行,领着他们穿过幽深黑暗的地下长廊。
腐臭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凄厉的惨叫声从刑房传出在甬道内回荡,百户赔笑道:“小的们,有时下手重了一点,大人不要见怪。”
通过绞盘乘坐升降梯,来到地牢深处,方同文蜷缩在霉斑遍布的草席上。
听见脚步声,方同文艰难抬头,蓬头垢面下,露出一丝解脱神色:大人是来取方某项上人头的?
张锐轩展开圣旨,“奉 天 承运 皇帝 诏悦,赐进士出身方同文,督造清江口堤坝失利,有负圣恩,……”说了一大通套话,最后做出处罚决定,赔偿工程款72万两白银,降为七品,前往密云大坝筹备处效命。
方同文怔怔望着圣旨,浑浊的双眼泛起泪光,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翕动,却发不出半分声音。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熬过数年,等来的不是铡刀落下,竟是一道转机。
“方大人,还不接旨?”张锐轩将圣旨往前递了递,语气中带着几分催促。
方同文如梦初醒,重重叩首在地,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罪臣方同文谢主隆恩!谢大人救命之恩!”方同文膝行上前,双手颤颤巍巍的接过圣旨,仿佛捧着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