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素英与陈婉清赶紧从西屋跑出来。
两人到了跟前,一人搀扶着矮小和蔼的赵大娘,另一人则扶住走路虎虎生风的二伯娘的胳膊。
也是缘分,赵二伯家早先的院子,地基被河水冲垮了,不得已重新择址盖房。他们千挑万选,选中了与陈松家做邻居。
这些年来,两家人处的非常融洽。
尤其是陈婉清出生后,因为是第一个孩子,陈松与许素英都没经验。孩子出疹子了,哭嚎不止了,吃了又吐了,两口子急的没办法,都是找二伯娘求助。
那时候许素英也不会做鞋,每年都去二伯娘处请教,偏请教了也做不好,气的二伯娘骂她“恁机灵个人,手笨的跟脚一样,你们俩没鞋穿我不心疼,我们小小的婉清没鞋穿,那才叫可怜”。
一边骂,一边默默的将他们一家子的鞋子都做出来。
许素英感恩二伯娘的面冷心热,对二伯娘愈发亲热。说句不见外的话,许素英待二伯娘,跟待亲婆婆差不多。
“天这么晚了,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有什么事儿,您传句话,我过去也行啊。”
二伯娘道,“咱们两家紧挨着,就两三脚的事儿,我身子好,动动腿儿就过来了。哎呦,你扶好你大伯娘,她那老胳膊老腿儿,碰上这阴雨天可遭殃了,可别再摔了。”
又抓着陈婉清的手,在掌心摩挲了又摩挲,欢喜的眉眼弯成一道月牙。
“咱们家婉清啊,我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以前觉得没缘分,怪可惜的。如今我却觉得,这很多事儿啊,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来了,挡也挡不掉。”
二伯娘说完这句神神叨叨的话,就拉着陈婉清上了台阶。
等到了台阶上后,二伯娘看清楚屋内三个人都是谁,她耷拉下眼,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倒是赵大娘,知道这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挑眉打了个招呼,“呦,都在呢?”
以陈大隆为首,堂兄弟三人面上都有些讪讪的。
理亏么,在人家跟前,总觉得矮了人家一头。
他们开口打了招呼,随后说,“你们有事儿就先说,我们哥几个出来时间也不短了,这就先回去了。”
二伯娘道,“走什么走?我们一来,你们就走,搞得跟我们撵你们似的。”
赵大娘扯了二伯娘一下,“你少说两句。”
二伯娘嘀咕,“这是今天下午我没在,要是我在,看我不打肿他们的脸,办的都是什么事儿!”
赵大娘眼神瞟过来,二伯娘到底是不说了,只心里依旧不忿。
陈家一族的人,除了陈松这一房,其余都糊涂!
陈大昌三人到底是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赵家四位长辈,以及陈家一家四口。
陈婉清与陈德安被支出去烧水泡茶,等屋内只剩下诸多长辈,赵大伯轻咳一声,看向了赵大娘。
提亲这事儿,还得女人开口,他个大老爷们说这事儿,总觉得不对味儿。
赵大娘接收到赵大伯的示意,轻咳了一声。
此时堂屋的蜡烛爆出了烛花,“噼啪”一声响,让屋内闪亮了一下。
堂屋内气氛是有些静寂的,但这一声炸响,却打破了这种略显凝重的氛围。
赵大娘开门见山,“大松,素英啊,我们大晚上登门,其实是来提亲的。”
“提亲?”
“提亲?”
陈松与许素英即便在见到这四位长辈一起露面的时候,心中就有了猜测。可真听他们把求娶的话说出来,两人心中还是有些不真实感。
老太太今天才下了赵家人的脸,她做出那等糊涂事儿,要让人家不记恨,真的是很难。
可赵家没有因此痛恨陈家,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竟还连夜遣了族中辈分最高的四位长辈,来他们家提亲?
这是真的么?
怎么感觉跟做梦一样!
方才陈松还想,因为老太太做出的恶事,要将赵璟收为女婿,怕是有点困难。可现在一看,困难什么?
他们把姑娘养得好,自有识“货”的人来求。
哪怕婉清名义上是老太太的孙女,可因为她本身出色,立身又正,她的这些优点,足以让人忽略掉,她还有个继祖母这件事。
想通了这点,陈松和许素英这对夫妻,如同大夏天喝冰饮,深冬腊月被人往怀里塞了火炉一般,瞬间精神焕发、神采飞扬。
他们如此这般神情,落在赵家几位长辈眼里,也让他们忍不住跟着松了一口气。
看这夫妻俩的模样,应该是同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才对么!
毕竟璟哥儿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因为德安的关系,这孩子跟长在他们膝下没区别。璟哥儿有多好,这夫妻俩怕是比他们更清楚。
稳了,这次的亲事肯定能成的。
许素英和陈松很快又回归现实,夫妻俩面面相觑,最终是陈松开口说,“大伯、二伯、两位伯娘,说实话,你们会再次登门,我真是受宠若惊。我还以为,我娘与老三做出那等糊涂事儿,你们便连我都恨上了。”
赵大伯哼了一声,“你说的什么糊涂话。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自来与他们不同,这我还不知道?若不是知晓你们夫妻俩都是好的,我们又岂会登门为璟哥儿求娶你们的姑娘?”
陈松诚惶诚恐作了一揖,“您能这么想,我真是被宠若惊。但说句不好听的,我与老宅那边到底有扯不开的关系,便是我不想承认,也不得不喊那边一声娘……”
赵大伯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懂。你不外乎是想说,若璟哥儿真做了你的女婿,便有对老宅那边低头的嫌疑,到时候我们脸上不好看。你怕是还担心,以后真结了亲,璟哥儿心中怨气难消,你姑娘在中间为难。”
陈松忙不迭点头,“大伯心如明镜,我所担心的,都在您的预料之中。”
“哼,老头子我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我还看不明白你那点心思?但我们既然上门求娶,便是把你顾虑的一切,都已经考量在内。”
赵大伯从怀中拿出了旱烟,想要抽两口。赵大娘一眼看过来,赵大伯正要摸火折子的动作突然顿住,随后就讪讪的将烟斗塞回了怀中。
赵大伯说,“大松啊,我们是这样打算的。璟哥儿与婉清成亲,但不拜祖父母,往后也不与老宅那边往来。当然,这主要是说,以后璟哥儿在你父母那边不执孙婿礼,至于婉清,她是做孙女的,要孝敬祖父母,这谁也说不得什么。”
陈松与许素英俱都瞠目结舌,“这,还能这样,这怕是不妥吧?”
“不妥?你是怕不合规矩?哼!你别怕你老子娘那边会因此大闹,只要你应下亲事,明天我就寻你爹与叔父去,这事儿自有他们去料理。”
不出他所料,刚才陈家那三个老的来陈松家,应该是让陈松想想办法,与赵家重修旧好的。
陈松应该是没答应,或是无计可施,那三人面色才如此僵硬。
他敢说,只要他把这要求放出去,便是陈大昌不乐意,陈大隆与陈大盛也必定会压着他同意。
只是不认祖父母罢了,又不是不认他们这些族人……即便不认他们,当做普通乡亲还是可以的,他们还又什么可求的?
要说赵大伯的算计,那是真的深。
他这么做,其实就是在内部分化陈家。
届时陈家老两口被整个陈家疏离,他们又与陈松离心——他们如今最大的仰仗,就是这个在县衙做差役的大儿子。
别管他们面上表现的多么不在意,从他们对待常陈松越来越谨慎的态度,就可窥见他们内心的敬畏。
但若璟哥儿做了陈松的女婿,是维护亲女婿,还是维护继母,以及与后爹差不多的亲爹?陈松的选择可想而知。
如此慢慢边缘化陈家老宅那些人,就不信他们还有好日子过。
赵大娘也开口说,“老宅那边不是问题,便是之后会传出些对我们不利的风言风语,我们也不在意。如今要紧的,是你们夫妻俩的态度。素英啊,璟哥儿是个好孩子,依我看,与婉清结下姻缘,可谓天作之合。”
赵大娘本来还想说,赵璟她娘听说了陈家一女许两家的事情,给气病了,要不然今天也会与他们一道登门求娶。
可又陡然想起,若这么一说,岂不是有胁迫威逼的嫌疑?
陈松与许素英两口子做事讲究,若他们因为愧疚,而仓促应下此事,反倒不美。
也因此,赵大娘及时住了嘴,把这些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赵大娘话落音,二伯娘也开口了,“你们别觉得我们来的仓促,也别觉得我们的提议冒犯。实在是,这亲事得赶紧定下,要不然,两家多的是麻烦事儿。”
麻烦事儿都有什么?
其一,璟哥儿是个香饽饽,以前有未婚妻,十里八村的人家虽眼馋这个好女婿,也不好做出挖墙脚的事情来。
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今天的事情,明天一大早说不定就能传遍整个县城。
届时,多的是人来提亲,整个赵家怕是都得被烦死。
赵璟正在全力以赴来年童子试的正当口,那好用这些乌糟事烦他?耽搁了他的童子试,那可不亏大了。
再来,婉清虽然没与李家定亲,但李家曾遣了媒婆上门提亲,这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李家做事不讲究,突然改与婉月订婚,固然是他们人品有瑕,做事不周。但外边人在议论他们不办人事儿时,也会想,怕是这姑娘本身有什么瑕疵,才逼得李家不得不中途换人。
关键是,婉清身上,还确实有点“瑕疵”。
与她定亲的第一人,乃县城的秀才公孟锦堂。孟锦堂参加秋闱的路上,“死”在水匪之手。
与婉清有牵扯的另一位少年公子,同样是个读书人。少年公子心慕伺候他的丫鬟,不敢将此情禀明父母,在与婉清订婚的前夕,与丫鬟私奔。
虽然他们很快就被追了回来,但那少年逃跑时因惊马摔断了腿。
这件事情虽然瞒的紧,但该知道的都知道。
也因此,私下里有不少人在说,陈婉清克夫。
不说克夫是真是假,只说李存与陈婉月定亲一事,却会让婉清的处境雪上加霜。
指不定事情传出去,就会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上门来。那些鳏夫、上了年纪的商贾,亦或是想抬婉清做妾的官人……不能想,只要一想到好好的姑娘被这么埋汰,他们拳头都硬了。
二伯娘就指着陈松与许素英说,“你们俩还迟疑什么,赶紧应下来这事儿是正经。不是我自夸,璟哥儿多好的孩子啊,这桩亲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当初若不是老太太以救命恩人自居,胁迫九弟与九弟妹应下亲事,陈婉月想攀上璟哥儿,那是做梦。
可换做婉清就不同了。
婉清性子好,主意正,人能干,只是想想婉清与璟哥儿站在一起的画面,就觉得养眼。
因为紧挨着陈松家住着,日常又与陈松家走得近,二伯娘知道不少陈家的事情。
就比如,外边都说,县城那卖香料的铺子,是许素英开起来的,她却从这家人的只言片语,以及日常处事中看出来,那铺子明显就是婉清的。
许素英充其量就是给她闺女打个下手,她啊,是个懒人,只做自己喜欢且挣钱的,那挣钱她却不喜欢的,她才不稀罕去做。
能自己开铺子赚钱,还能把铺子经营的那般红火的姑娘,满县城瞧瞧去,总共能有几个?
二伯娘又想到,她那九弟妹自来就没主见,身子骨也不争气。受她影响,香儿也腼腆的跟个面瓜似的。
这家里啊,说是老弱病残一点都没错,若不娶进来一个能主事的媳妇,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素英啊,你们不应下这婚事,可是还有什么顾虑?有什么顾虑你直说,我都替你解决。”二伯娘急的上火,探过头来问,“你可是担心我那妯娌会因为你那婆婆做的事儿,迁怒婉清?这你可以放心,我那弟妹虽然没主见,但她分得清好赖,也讲道理。这事儿和婉清可没关系,我跟你保证,她绝不会因此迁怒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