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破薄雾时,云苏微已立在慈恩寺大雄宝殿前。
玄悲大师的灰布僧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沾着香灰的麻鞋,他双手合十:七王妃,时辰到了。
她抬眼望那尊鎏金药师佛,晨雾里眉眼慈悲,可昨夜地宫所见的毒方残页还在眼前晃——那些用少女血泪写就的试毒记录,此刻正与佛前供灯的暖光重叠成刺目的影。
大师。云苏微解下腕间青玉镯,递过去时指尖微颤,劳烦替我护法。
玄悲接过玉镯的手青筋凸起,却在触到镯身刻着的二字时突然一颤。
他后退三步,袈裟扫过满地银杏叶:老衲只守在殿外,活典库的门,得您自己开。
殿门一声推开。
云苏微踩过青石板,回音在空荡的佛殿里撞出细碎的响。
药师佛的瞳孔是两颗鸽血红宝石,她踮脚凑近,能看见宝石内侧刻着极细的梵文——与玄悲昨夜交予她的青铜佛牌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指尖刚要触碰宝石,腕间突然泛起灼烧感。
她猛地缩回手,就见青玉镯上的二字正渗出淡金色微光,像活过来的游鱼。
原来如此。她低笑一声,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柳叶刀。
刀刃划破指尖的瞬间,血珠坠向莲座下的凹槽,在晨雾里拉出一道红丝。
叮——
脆响惊得梁上落了片灰尘。
药师佛的瞳孔缓缓转动,红宝石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接着地裂开,露出下方暗银色的机关。
地面传来闷响,正中央的青石板裂开缝隙,螺旋阶梯裹着寒气缓缓升起。
唯有心脉与药佛共鸣者,才能唤醒机关。玄悲的声音从殿外飘进来,带着几不可察的颤,老衲守了三十年,今日才知,这共鸣......原是要见血的。
云苏微拾阶而下,寒气顺着靴底往骨头里钻。
待双脚触到实地,抬眼便撞进满室晶光——四壁嵌着半透明的水晶板,每块板里都封着泛黄的医简,在冷光下泛着陈旧的墨香。
中央石台上立着具青铜人偶,比常人略矮,周身细孔密布,每处都用朱砂标着等穴位名。
系统,扫描。她低声唤道。
掌心蓝光流转间,全息投影在眼前展开——最左侧水晶板上的文字正在快速翻译:《千毒经》卷三·疫病溯源术:取患者血样置琉璃盏,以银针引气,可见毒源流动轨迹......
云苏微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戴上系统特制的触感手套,指尖轻触水晶板,冰凉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回天九针......可令假死之人复苏三刻?
投影里跳出九幅针位图,每根针的进针角度都精确到半分。
她想起前日江尚书自缢的案宗——仵作说人断气时双眼圆睁,可口供里却写着临终言明是定国公府指使。
若这九针可用......
当啷!
清脆的摇铃声炸响。
云苏微猛回头,就见明觉小沙弥趴在阶梯口,手里的铜铃都快摇散了架:师、师公!
有东西下来了!
地下空气突然翻涌,腥风裹着腐肉味扑来。
云苏微后退半步,撞在青铜人偶上,就见阴影里滚出一对赤红的眼——那是头墨色獒犬,皮毛油亮如漆,獠牙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正是前朝典籍里记载的守尸犬!
它认药佛血脉!玄悲的声音从阶梯上传来,带着破风箱似的急促,您身上有系统的气息,它当您是......
话音未落,墨獒已低吼着扑来。
云苏微侧身避开,却被石台绊了个踉跄。
青铜人偶在她身后发出的轻响,她余光瞥见墨獒脖颈的毛根根竖起,獠牙离她咽喉只剩三寸——
玄悲的药铃在头顶炸响。
音波震得墨獒顿了顿,云苏微趁机从袖中摸出个拇指大的瓷瓶。
系统模拟的犬类安抚激素喷在空气中,墨獒的动作慢了半拍,喉间的低吼变成呜咽,前爪虚虚搭在她肩侧。
你不认血脉,那你认什么?她屏住呼吸,伸手抚上它耳后。
墨獒的尾巴轻轻扫过地面,突然转身扒拉青铜人偶的胸口。
云苏微顺着它爪子的方向看去,发现人偶心口处有道极细的缝隙。
她取出柳叶刀撬动,地一声,青铜胸腔打开,露出里面躺着的玉简。
系统,翻译。她将玉简贴在掌心。
沙哑的男声混着电流声响起:若有后人启此库,切记:帝王畏药甚于畏兵,吾族之亡,非因术不精,而因心太善......
轰——
头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云苏微抬头,就见玄悲正扶着阶梯口的石壁喘气,明觉抱着他的胳膊直抖:师公说这活典库封了百年,怎么会有守尸犬......
百年?云苏微捏紧玉简,怕不是有人每隔十年就来喂一次,好让它始终认着旧主血脉。
归府的马车里,沈知意掀开车帘一角,确认四周无人后才钻进车厢。
她袖中滑出个蜡封木匣,上面还沾着北境的雪:王妃,北疆三城急报。
守将都死于七窍流黑血,舌苔紫斑,当地医正说是时疫......
云苏微撕开蜡封,里面的血书还带着潮意。
她展开《千毒经》投影对比,指尖重重敲在腐心蛊毒四个字上:这是南洋进贡的龙涎香里掺的蛊,香燃时蛊卵入肺,遇雪水发作。
她抽出随身携带的狼毫,在纸上行云流水写下方子:用赤焰草煎水沐身,配鹤顶红半钱引毒......沈姐姐,让暗卫连夜送往前线,务必在明日辰时前交到李将军手里。
沈知意接过药方时,指尖触到她掌心未愈的伤口,王妃......
去罢。云苏微将《千毒经》残页塞进暗格,晚了,就多死些人。
夜漏三更时,窗棂被风刮得轻响。
云苏微正对着青铜人偶的穴位图苦思,就见一道玄色身影从檐角翻下,落在她案前。
离玄烬的大氅还沾着夜露,发间玉冠歪了半寸,却在看见她时勾了勾唇:夫人今日钻地洞,可还凉快?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块烧焦的布片,边缘还沾着黑褐色的血:江尚书自缢时穿的中衣,烧了大半,偏巧留了这一角。
云苏微接过布片,就着烛火看清背面的血字——陛下也曾饮过梦引散,字迹歪扭,像是临死前拼尽全力写的。
所以他说定国公府指使,是被人逼的。她将布片按在烛火上,看着字迹在火焰里卷曲成灰,当年的试毒实验,皇帝才是主谋。
离玄烬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指腹擦过她眼下的青影:明日你返京,该召孙景行去苏济堂了。
云苏微一怔,随即笑出声来。
烛火在她眼底晃成两团暖光,映得窗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明天,该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鬼,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