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队的效率很高，在天黑前已经将那扇破窗更换完毕，并简单清理了楼下大块的垃圾。但弥漫的灰尘和需要通风散味的涂料气味，让一楼暂时还不适合久待。于是，夜幕降临后，李小邪和夏雪娆不得不再次回到了二楼的狭小空间。
一盏昏黄的节能灯是唯一的光源，在墙壁上投下两人晃动的影子。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新装的玻璃，洒进来些许模糊的光晕。楼下偶尔传来工人收拾工具的最后声响，随后，世界便渐渐沉入一种带着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宁静。
夏雪娆依旧坐在那张硬木椅子上，身上穿着李小邪那件宽大的t恤，屈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怔怔地望着窗外迷离的夜色。李小邪则靠在床沿，双手枕在脑后，同样望着天花板，没有睡意。
白日的喧嚣和忙碌暂时掩盖了昨夜的惊悸，但此刻，当一切安静下来，那生死一线的恐惧，子弹呼啸的尖锐，以及冥王冰冷如实质的杀意，又如同潮水般悄然回流，啃噬着紧绷的神经。肾上腺素彻底消退后，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睡不着？”李小邪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夏雪娆轻轻“嗯”了一声，将膝盖抱得更紧了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闭上眼睛……就是昨晚的画面。”她顿了顿，低声道，“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职责所在。”李小邪的回答依旧带着点痞气，但语气却比平时柔和许多，“收了你的学费，总不能让你在我的地盘上出事。”
夏雪娆知道他在故意淡化事情的严重性，心里却因此微微一暖。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声问道：“你……好像对这种事情，并不太害怕？”
李小邪闻言，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让夏雪娆心头一颤。她转过头，在昏黄的光线下看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习惯？这种事情……怎么能习惯？”
李小邪的目光依旧望着天花板，仿佛能穿透那层水泥，看到更遥远的过去。“没什么不能习惯的。”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小时候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地方待得多了，打架斗殴、阴谋算计见得也不少。后来一个人跑出来，为了混口饭吃，也接过一些……不太干净的活儿，在边境线上跟走私贩、亡命徒打过交道。比起那些，昨晚的阵仗，虽然级别高了点，但性质差不多，无非是你死我活。”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夏雪娆却从中听出了无数的惊心动魄和颠沛流离。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有着如此复杂甚至黑暗的过去。她一直觉得他神秘，觉得他不同于常人，却没想到，这份不同，是用这样的经历堆砌起来的。
“所以……你开这家店，是想过安稳日子？”她轻声问。
“算是吧。”李小邪叹了口气，“打打杀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做点正经生意。虽然麻烦还是不断找上门。”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了。”夏雪娆低语。理解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沧桑，理解他面对危险时那种近乎本能的冷静和狠辣，理解他为何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太在乎、却又在某些时候异常执着的矛盾样子。
“理解我什么？”李小邪转过头，看向她。
“理解你……为什么总是好像藏着很多心事，为什么有时候让人觉得有点……难以接近。”夏雪娆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
李小邪与她对视着，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清澈而专注，里面没有同情，没有猎奇，只有一种真诚的、试图靠近的理解。
这种目光，让他那层习惯性包裹自己的、玩世不恭的外壳，似乎松动了一丝。
“你呢？”他反问，移开了视线，语气随意，却带着探究，“大明星的生活，看起来光鲜亮丽，应该比我这打打杀杀有意思多了吧？”
夏雪娆闻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重新将下巴搁回膝盖，目光投向虚空。“光鲜亮丽？”她轻轻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品味着其中的讽刺，“是啊，无数人追捧，走到哪里都是闪光灯和尖叫。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孤独：“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精心包装的商品，摆在橱窗里，供人观赏、评价、消费。不能有真实的情绪，不能有出格的言行，甚至连交朋友都要小心翼翼，因为你不知道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是不是另有所图。每天活在镜头和合约里，像个提线木偶。”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看起来朋友很多，热闹非凡，可回到空荡荡的酒店房间，连个能说句真心话的人都没有。那种孤独……有时候比面对枪口还让人害怕。”
这些话，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甚至连经纪人王芳都没有。但在这个狭小、简陋，刚刚共同经历生死的空间里，面对这个救了她两次、有着同样不为人知过去的男人，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竟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
李小邪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听出她话语里那份真实的重量。原来，万众瞩目之下，背负的是如此沉重的枷锁和孤独。
“所以，”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他特有的、略显粗粝的调侃，却奇异地带着一丝安慰，“你跑来找我学车，认药材，是为了体验生活，寻找真实感？”
夏雪娆被他这话逗得微微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却有些湿润。她抬手擦了擦，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人……真讨厌，人家跟你说正经的！”
这一笑，仿佛驱散了不少阴霾，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莫名轻松了许多。
“正经的就是，”李小邪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那带着嗔怪却不再疏离的眼神，语气也认真了些，“不管外面怎么样，在这里，你可以不用当那个大明星夏雪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没人会拿镜头对着你。”
夏雪娆的心，因他这句话，猛地悸动了一下。她看着他，灯光在他轮廓上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那眉骨的疤痕似乎也不再显得凶戾，反而成了他独特经历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