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之静立原地,目光沉沉地望着那匹骏马载着两人迅速没入浓稠的夜色。
他指节攥得青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裹在玄色王袍中的娇小身影。
紧贴着另一个胸膛,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轩王今日那般不容置喙、甚至不惜动用黑甲卫的决绝姿态,他已看得分明。
此刻的他,手中竟无半分足以与之正面抗衡的筹码。
一股深重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究竟要攀至怎样的高度,执掌多大的权柄……
才能在她需要时,毫无顾忌地将她护在身后,而非只能像此刻这般,徒然目送?
此刻,他唯一能被提及的身份,仅是严初名义上的夫君,苍白而无力。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
便是即刻请出那位唯一能约束轩王、亦能压得住严初性子的安阳侯。
心意既定,他不再犹豫,当即利落翻身上马。
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而在山头的另一侧阴影里,苏衔月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本打算悄无声息地出手将妹妹救下,
却未料到轩王殿下竟弄出封山搜人的巨大阵仗,更未曾错过——
在方才短暂的混乱中,沈淮之指尖微弹,那一道精准射出、悄然击落威胁着初初的冷箭的银芒。
苏衔月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似乎来得有些多余了。
有这两位各怀心思、却都不遗余力护着她的人在。
他那没心没肺的妹妹,怕是吃不了什么亏。
倒真是苦了这两位了。
偏偏都栽在了这么一个于情爱之事上还未开窍的小糊涂蛋手里。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身影随之悄然隐入更深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在此地停留。
——
骏马踏着清冷的月色,稳稳停在了轩王府那气势恢宏的朱漆大门前。
府门两侧值守的侍卫一见是殿下归来,立刻躬身肃立。
目光触及他怀中那个被玄色王袍严实包裹、看不清面容的人时,众人心中虽惊疑不定。
却无一人敢上前多问一句,迅速而无声地将沉重的府门缓缓开启。
裴衍幸并未下马,径直一抖缰绳。
策马穿过深邃的门洞,越过庭院,直至主院殿前才利落地勒住骏马。
他率先翻身下马,动作干脆。
不等那裹在王袍里的人儿挣扎着探出脑袋,他已伸出手臂。
稳稳揽住那截纤细腰肢,微一用力,便轻巧地将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然而,他并未立刻将人放下。
反而就着这个近乎环抱的姿势,半护半拥,将人带进了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的主殿。
殿内暖意扑面而来,与外间的夜寒判若两个世界。
数个精致的炭盆无声地燃着,驱散了一切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与他身上如出一辙的冷冽清香。
严初好不容易从那过于宽大的王袍中挣出个小脑袋,微微喘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一句话,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殿下投来的目光中。
在明亮宫灯的映照下,他的眼神毫无遮挡地落在她身上。
那其中翻涌着未及平息的后怕与薄怒,沉淀着深可见骨的担忧。
以及一种……近乎固执的占有欲。
严初微微一愣,随即眉眼倏地弯起,绽开一个明亮又甜润的笑来:
“殿下这里……可真暖和!”
简直是她这种懒得多穿星人的福音!
她倒不是真不怕冷。
只是实在讨厌被裹成行动不便的球,再套上个沉甸甸、甩都甩不动的厚重披风!
“知道初初喜欢……”
裴衍幸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一句低喃,既像是说给她听,又更像是在告诉自己。
所有那些翻涌的不安、暴戾的后怕,都在看到她这个毫无阴霾、暖融融的笑容时,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只是这样看着她鲜活灵动的模样,他那颗高悬的心便仿佛找到了归处,缓缓落回原处。
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稳和餍足填满。
“嗯?殿下刚刚说什么?”
严初正埋着小脑袋,跟那件王袍繁琐的系带斗争得不亦乐乎。
压根没听清他那句近乎呢喃的低语。
裴衍幸见她解得费劲,几步上前,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中那纠缠的系带。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温热的颈侧肌肤。
那细腻的触感和温度差让他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悄悄漫上了一层薄红。
严初立刻配合地仰起小脸,好方便他动作。
这王袍的系带谁设计的!
简直反人类。
一时间,两人一个微微仰头,一个专注低头,距离在不自觉间拉得极近。
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和细腻颈侧,带起一片细微的、不自知的淡淡粉晕。
而她身上那股特有的清甜柔软的香气,也若有似无地萦绕过来。
丝丝缕缕地扰得他心绪微漾,连解着系带的手指都难以抑制地轻轻一颤。
万幸,这恼人的结扣总算被解开了。
“好了……”
他低声说道,嗓音不知何时已染上几分哑意。
“可算活过来啦~”
她感觉自己差点被那件沉甸甸的王袍压得矮了半截,都快只剩一米五了!
甩脱了负担,一身轻松的严初总算记起了自己今晚的“重任”。
她眨巴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望向突然沉默下来的殿下,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和期待:
“殿下,您说的……真的只要我今晚陪着您,就算完成答应您的一件事了?”
她决定还是再确认一遍为好。
毕竟这交易听起来怎么都是她占了大便宜,万一殿下回过味来反悔了可怎么办?
裴衍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疑惑和谨慎,目光沉静而认真,郑重地点了点头:
“真的。”
“真的?!”
一听这斩钉截铁的答复,严初当即笑逐颜开。
赶紧换上一副乖巧又讨好的模样,凑近了些,
“那殿下您尽管吩咐~小女子但凭差遣,绝无二话!”
嗯!
今晚的宗旨就一个字——‘陪’!
殿下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务必把这项任务完成得滴水不漏!
裴衍幸被她那副“我超听话超好用的”的小表情逗得眼底漾开细碎笑意,却并未直接回应,只转头朝外间扬声道:
“来人。”
一直候在门外的侍女应声快步而入,恭敬行礼:
“参见殿下,参见郡主。”
“备水,伺候郡主沐浴。”
??
沐、沐浴?
在轩王府?!
侍女迅速应了声“是”,便低头匆匆退出去准备。
“等等!殿下!”
严初顿时慌了,连忙抗议,
“这、这在您府上沐浴实在不合适吧!再说了……我、我根本没有换洗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