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几步,严初又被一股甜暖的焦香勾了去。
一口大铁锅里,黑亮的砂石和深褐色的栗子在大锅铲的翻动下哗哗作响。
“老板,来一包小的!”
她摸出碎银,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
“我来。”
沈淮之已然恢复了平日里从容的模样,抢先一步将铜钱递给老板。
接过那包用油纸包着、热得烫手的糖炒栗子。
他修长的手指耐心地剥开一颗,棕色的硬壳碎裂,露出里面金黄饱满的栗仁,完好无损。
然后,极其自然地递到她嘴边。
严初看着递到唇边的栗仁,和他那骨节分明、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好看的手指,下意识地张口接过,栗仁软糯香甜。
啊!好吃!
“劳烦沈大人,再多剥几颗~”
她笑靥如花的“命令”着。
沈淮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水面漾开的涟漪,快得抓不住。
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一颗接一颗地剥着。
然后将栗仁递给她,或是放在她摊开的掌心里。
夜市摩肩接踵,人潮时而涌来。
每当有行人急匆匆地擦身而过,或是有推着小车的商贩吆喝着穿过人群时,
沈淮之总会不着痕迹地动起来。
他会迅速侧过身,用自己挺拔的身躯巧妙地构筑起一个安全的角落,
将严初护在他与坚实的摊位或墙壁之间。
他会轻轻抬起手臂,宽大的袖摆便如同一道柔软的屏障,为她隔开可能的碰撞和拥挤。
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随意地调整了一下站位。
他的触碰总是克制的,也许只是袖摆的布料偶尔拂过她的手臂,
或是手背短暂地、轻若无物地挡在她的身侧。
没有过多的言语,甚至目光都未必时刻停留在她身上,仿佛这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灯火阑珊,人流如织。
他就这样跟在她身后,为她挡开拥挤的人潮,为她买下所有她多看两眼的吃食。
看着她像只快乐的小鼠,穿梭于各个摊铺之间,眼眸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
所有先前的不快、猜忌与隔阂,似乎都被这温暖的烟火气蒸腾、融化,化作她唇角的糖渣、他指尖沾染的栗子香。
夜色渐深,朱雀大街的喧嚣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
只剩下零星几个摊位还在收拾,灯火也阑珊下来。
不知逛了多久,严初终于吃得心满意足。
捧着一串没吃完的糖葫芦,慢悠悠地往回溜达,步伐都带着饱餐后的慵懒惬意。
沈淮之依旧走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不远不近,恰好能为她挡去夜风的微凉。
“沈大人……”
严初咬了口糖葫芦,酸得她眉头立刻拧成了个小疙瘩,含混不清地问,
“我那儿……门窗今日修好了没?”
“还未。”
沈淮之脚步顿了一下,片刻又恢复如常,
“负责修缮的老师傅近日不得空,恐怕……还需耽搁几日。”
“……”
严初差点被那颗山楂噎住。
这偌大的京城,难不成就他一个会修门窗的师傅了?!
她不服!
“明日换一家师傅来修!”
“好。”
沈淮之应得极快,没有半分迟疑。
他心下却再清楚不过——明日,这满京城的修缮师傅,怕是都会“不得空”了。
垂眸望向还在和最后两颗糖葫芦“较劲”的人儿,心下全是纵容。
能吃,能喝,能睡……真乖。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月色回到了沈府。
一路无话,唯有清辉满地,虫鸣唧唧,气氛是难得的静谧安然。
他很喜欢此刻这般,与她并肩同行的感觉。
一进沈淮之的房门,严初就手脚麻利地洗漱完毕,迫不及待地便要宽衣上床。
外衫刚解到一半,却听见身后外间传来温和的阻止声:
郡主......
沈淮之正用清水净手,水声泠泠,衬得他的嗓音格外清润。
严初动作一顿,回头望去。
“换身寝衣吧,”
他的声音隔着屏风,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
“外头走一遭,衣裳沾染了烟火气,穿着入睡恐不适。”
“我把外衣脱了就好啦!”
严初不以为意,手下动作更快,
“里面的寝衣刚换的,干净着呢!”
说话间,她已利落地褪去外衫,只剩下一身素色寝衣。
正欲手脚并用地爬上那宽敞的床榻,却见沈淮之竟径直走进了里间。
以往,他总要确认她安稳躺下后才会进来。
严初趴在床沿,动作僵住,一脸茫然地望着突然闯入视线的男人:
“怎、怎么了?”
沈淮之在她面前站定,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重复道,语气比方才更认真了几分:
“换身衣服,里衣也需换下。”
她可是刚沐浴过!
身上还香喷喷的呢!
呜呜这是嫌她……可恶的家伙!
她明明是个香香软软的小蛋糕!
哪里就有味道了!
严初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来,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地挪到衣橱前,胡乱抓出一套寝衣和里衣,气呼呼地往床榻上一扔。
“那就有劳沈大人移步外间稍候!”
她故意把话说得字正腔圆,带着明显的赌气意味,
“我这就换上身干干净净的衣裳,再、再上您的床!”
“我并非……”
“我要换衣服了,”
严初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上手推着他的后背往外间送,
“沈大人请回避!”
沈淮之被她这股蛮劲儿推着走,看着她气成一只小河豚的模样,心下莫名发紧。
他想解释,话却堵在喉间。
他只是……不愿见她穿着别的男人为她备下的衣物卧于他的榻上。
他怎会嫌她?
分明是珍之重之,犹恐不及。
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夹杂着少女因生气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偶尔还有衣物被用力抖开的细微响动。
严初一边手忙脚乱地系着衣带,一边咬牙切齿地暗自决定:
可恶!明日天一亮她就去寻工匠,把那破门窗修好!
再也不要睡在他沈淮之的床上了!
沈淮之僵立在外间,听着里头传来的动静,让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心绪纷乱。
怎么又给小家伙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