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铃铛声不紧不慢,叮铃叮铃,像是有谁在雨中闲庭信步。
可在这刚脱离生死险境的当口,这声音钻进耳朵里,只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墨言整个人绷得像张拉满的弓,短刃横在胸前,把苏芷他们死死护在身后,眼睛跟刀子似的剐着声音传来的那片林子。
雨水顺着他脸颊往下淌,都顾不上抹一把。
裴九霄也想站起来,可腿刚一使劲,就疼得他“嘶”了一声,冷汗当时就下来了,只能靠着树干干着急,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骂:
“操,没完没了是吧……”
欧阳雪更是吓得往苏芷身后缩,大气不敢出。
苏芷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往怀里摸,却摸了个空。
玉佩没了。
那感觉,就像心里头突然缺了一块,空落落的,还带着点慌。
林子里的灌木一阵窸窣作响。
先出来的,是一头通体雪白的……鹿?
模样有点像鹿,但头顶的角却晶莹剔透,像是某种玉石雕成的,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柔和白光。
它眼神温顺,步伐轻盈,脖子上系着个小巧的银铃,那空灵的铃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白鹿背上,侧坐着一个女子。
看着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一身素净的浅青色衣裙,
外面罩着防雨的蓑衣,斗笠边缘垂下轻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线条姣好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她怀里抱着个药篓,里面放着几株还带着泥土的草药。
这组合,怎么看怎么……人畜无害。
跟刚才那些打打杀杀的紫薇垣杀手,完全不是一路画风。
可墨言非但没放松,身体反而绷得更紧了,他盯着那白鹿和女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引路灵犀’……你们是‘守陵人’?”
那女子轻轻拍了拍白鹿的脖颈,灵鹿停下脚步。
她抬起手,微微掀开斗笠前的轻纱,露出一双沉静得过分、甚至显得有些空洞的眸子,目光在墨言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他身后狼狈的三人。
“墨言师兄,别来无恙。”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看来,你找到了‘钥匙’。”
钥匙?
苏芷心里咯噔一下,是指自己吗?
墨言脸色更沉:“你们想做什么?”
“奉长老之命,接引身负‘素心’之人,前往‘星陨泽’。”
女子的目光越过墨言,直接落在了苏芷身上。
“唯有那里,才能找到‘星辉’。”
星辉!苏芷呼吸一促。
祭坛那个光影女子留下的信息果然是真的!
裴九霄忍不住插嘴,语气充满了不信任:
“星陨泽?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跟那帮穿灰衣服的王八蛋一伙的,搁这儿演戏骗人呢?”
那女子看都没看裴九霄,依旧对着苏芷,或者说,主要是对着挡在前面的墨言说话:
“信与不信,由你。但幽冥的注视已至,若无‘星辉’指引,你们到不了云雾山,也避不开接下来的追杀。”
她话音刚落,远处天际,隐隐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那声音扭曲刺耳,完全不似寻常鸟类。
墨言眼神一凛,他显然知道那是什么。
“幽冥鸩”的叫声,那是紫薇垣,或者说是他们背后那些幽冥存在,常用的追踪爪牙!
那女子似乎也听到了,她放下轻纱,重新遮住面容,语气依旧平淡:
“他们快到了。跟我走,或者,留在这里等死。”
选择摆在了面前。
跟着这个来历不明、墨言似乎认识却极为忌惮的“守陵人”,去一个听起来就危险重重的“星陨泽”找那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星辉”。
或者,留下来,面对随时可能追来的紫薇垣杀手和那些诡异的幽冥鸩。
“妈的……”
裴九霄低骂一声,看向墨言和苏芷。
“咋整?这娘们儿说的话能信几分?”
墨言紧抿着唇,内心显然在剧烈挣扎。
他快速低声对苏芷道:
“‘守陵人’……是一群守护上古遗迹的古老遗族,很少涉足外界,亦正亦邪。他们确实知道很多秘辛,但……代价往往很大。”
苏芷看着那端坐在灵犀背上,仿佛与周遭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女子,又想起祭坛中那道给予指引的先祖虚影。
血脉里的某种直觉,让她倾向于相信对方关于“星辉”的说法。
“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苏芷看着墨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决然。
玉佩已经失去,前路迷茫,这突然出现的“星辉”线索,就像是黑暗里唯一能看到的光,哪怕可能是陷阱,也得去闯一闯。
墨言看着苏芷的眼睛,又瞥了一眼远处天空那越来越近的不祥鸟影,终于咬了咬牙:
“好!我们跟你走!”
那女子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轻轻一抖缰绳,如果那灵犀需要缰绳的话,调转方向。
“跟紧灵犀的脚印,别走错。”
她说完,便骑着灵犀,不紧不慢地朝着密林另一个方向走去,铃声再次有节奏地响起。
墨言二话不说,再次扛起裴九霄。
苏芷拉起还有些发软的欧阳雪,四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这路,比想象中还难走。
那灵犀看着步伐优雅,速度却不慢,而且专挑那些荆棘丛生、几乎没路的地方走。
周围的树木越来越茂密,光线也愈发昏暗,湿漉漉的藤蔓像蛇一样垂落,不时刮蹭到人的脸和衣服。
更让人心里发毛的是,周围的雾气不知何时浓了起来,灰白色的,带着一股子陈腐的泥土味,能见度越来越低。
要不是前面那叮铃叮铃的铃声和灵犀身上散发出的微弱白光指引,他们绝对会在这林子里彻底迷失。
“这鬼地方……怎么感觉比刚才那河底还邪门……”
裴九霄趴在墨言肩上,忍不住嘀咕。
他腿上的伤被颠簸得一阵阵剧痛,脸色白得吓人。
苏芷也感觉很不舒服,不是因为累,而是这雾气让她有种莫名的窒息感,胸口发闷。
她怀里的碧落仙府接引令倒是安安静静。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面的灵犀突然停了下来。
雾气稍微稀薄了些,露出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个隐藏在无数粗壮藤蔓和寄生植物后面的、黑黢黢的山洞入口。
洞口不大,里面吹出阴冷的风,带着一股浓郁的、像是无数草药腐烂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气味。
“星陨泽的入口之一。”
女子淡淡开口,从灵犀背上轻盈地跃下。
“里面有瘴气,跟紧我,别碰任何发光的的东西。”
她说着,从药篓里取出几片干枯的叶子,分给众人。
“含在舌下,可避瘴。”
那叶子看着其貌不扬,散发着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
墨言接过,仔细闻了闻,又看了看那幽深的洞口,眼神复杂地看了那女子一眼,最终还是将叶子含入口中。
苏芷和欧阳雪也依言照做,叶子入口,一股清凉直冲头顶,确实让因为瘴气而产生的些许眩晕感减轻了不少。
裴九霄皱着眉,但还是把叶子塞进了嘴里。
女子率先走入了洞口,灵犀跟在她身边,身上的微光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
洞内比想象中宽敞,但异常潮湿,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黏液。
两侧的岩壁上,果然零星生长着一些散发着幽蓝、惨绿光芒的菌类和苔藓,在这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那女子脚步不停,对周围那些诡异的光点视若无睹。
又往前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了水声,还有……
一种低沉的、仿佛什么东西在沉重呼吸的声音。
女子突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她侧耳倾听片刻,斗笠下的面容似乎凝重了些。
“前面有东西守着,”她声音压得极低。
“是‘泽瘴兽’,被这里的瘴气和星陨残骸异化的怪物,嗅觉和听觉极灵。”
她话音刚落。
“吼——!!”
一声饱含暴戾与饥饿的嘶吼,猛地从洞穴深处传来,震得整个洞壁都在簌簌发抖!
与此同时,众人身后他们来时的方向,那浓重的雾气中,也隐隐传来了扑棱翅膀的声音和几声尖锐的鸟鸣!
幽冥鸩,追上来了!
前有未知的凶兽堵路,后有索命的追兵。
他们被夹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