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旧物市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一会儿就飞遍了每个摊位。
“听说了吗?唐秀兰摊上有双黑皮鞋,里面藏着黄金!被人买走了” 卖铜钱的老张举着放大镜,唾沫星子飞溅,
“就上次从老阚那买镯子那个人,花800块买的,转手卖了四万多!”
“多少?”
“四万多”
“我的天爷啊!”
正在鼓捣旧风扇的赵磊愣住了,他手里的螺丝刀掉在了地上,砸得摊位上一块铁皮 “哐当”一声闷响。
他赶紧给唐秀兰发去了微信语音。
“唐姐啊,可不好了,你把金疙瘩当破烂给卖了!”
“赵磊,你喝多了吧,说啥胡话呢”
“哎呀,姐快到南塔这边来吧,都传开了”
“传啥啊?”
“就那双鞋,都说是双黄金鞋,人家倒手卖了四万多呢”
“啥?我.. ...我... ....!小梅、小梅”
“... ....”
唐秀兰一听,只感觉眼前发黑,一阵眩晕。
“姐,哎姐你咋了?姐....”
刘梅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唐秀兰发软的胳膊,手里的蜜蜡串子 “啪嗒” 掉在地上。
“姐!你撑住!”
她使劲掐了把唐秀兰的人中,声音都变了调,
“这咋说晕就晕啊!”
唐秀兰的脸白得像摊开的宣纸,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个字。脑子里 “嗡” 的一声,全是赵磊那句 “四万多”, 她收这双鞋时,老王头收了她十五块,转手卖给德颐时还庆幸赚了七百多,现在看来,自己简直是把金元宝扔进了泔水桶。
“这... 这不可能..不可能.”
她猛地抓住刘梅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那鞋就是... 就是双普通旧鞋,老王头说... 说垃圾桶里翻出来的...”
周围的摊主早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像针似的扎过来:
“我的乖乖,四万多!我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啊!”
“唐姐也是,收东西咋不看仔细点?那鞋跟摸着肯定沉得慌...”
赵磊喘着粗气跑过来,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上是老阚发的朋友圈 , 配图正是那双黑皮鞋。“唐姐你看!老阚发的,说... 说这是叶家萃金阁的定制款!”
“叶家... 萃金阁?” 唐秀兰的声音突然拔高,眼白翻了翻,差点真晕过去。她在南塔摆摊十年,怎会不知道萃金阁的名头。他们家的东西,在市场上的口碑极好。
刘梅捡起地上的蜜蜡串,手还在抖:“姐,你... 你知道老王头这鞋从哪儿收的吗?...”
“他说这鞋好像是从‘锦绣别墅’捡的...” 唐秀兰的嘴唇突然没了血色。“我...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唐秀兰猛地一屁股坐在马扎上,帆布凳被她压得 “吱呀” 响。她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响声让周围的议论声都停了。“我咋就那么眼瞎!咋就不多看一眼!”
赵磊蹲下来,叹了口气:“唐姐,别上火。这事儿... 也怪那鞋太会藏了,谁能想到鞋里面裹着黄金?”
“就是!” 刘梅也帮腔,“那买鞋的老变态才邪门呢!上次在老阚那儿买个破镯子,谁都瞧不上,他非说里面有翡翠,结果还真让他捡着漏了... 我看他不是凡人!”
“不是凡人?我看他是扫把星!” 唐秀兰突然跳起来,抓起摊上的铁钎子就要去南塔市场寻他,“我去找他!我去找那个姓德的!他凭啥捡我的漏!我没少帮他穿手串,他凭什么占我便宜......呜呜呜......呜呜呜”
刘梅赶紧拉住她:“姐!你疯了?买卖都做完了,人家凭本事买的,你找去也没用啊!”
“那咋办?......呜呜呜......呜呜呜” 唐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铁钎子 “哐当” 掉在地上,“四万多啊... 我儿子的学费... 我攒了一年还差一半呢...”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微风裹着旧货的霉味吹过来,卷起地上的几张废纸,像在替她叹气。
赵磊的手机响了。
他点开接听贴在耳边,那端的声音吵吵嚷嚷,夹杂着市场特有的吆喝声:“磊哥快来!那老小子又来逛了!就在老杨的书摊那儿,好多人围着看呢!”
“啥?” 赵磊眼睛一瞪,“他来了?在市场”
这话像火星掉进了油锅,唐秀兰猛地从马扎上弹起来,刚才的眩晕劲儿全被一股邪火冲散了。她一把揪住赵磊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在哪儿?你说清楚!”
“老杨的书摊!” 赵磊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指着市场东侧的方向。
唐秀兰没再说话,像被抽了魂的木偶,转身就往那边冲。
她的菩提手串从指间滑落,刮到一个骑车路人的车把上。线被扯断,珠子撒了一路,她却浑然不觉。阳光把她的影子拽得老长,脚踩在青石板上 “噔噔” 响,像要把这十年在南塔攒下的委屈全砸在地上。
“唐姐!唐姐!你等等!” 刘梅尖叫着追上去,高跟靴在石板路上磕得快要崴脚。她看着唐秀兰发红的眼睛,心里直发慌 , 这架势哪是去理论,分明是要去拼命。
周围的摊主们也炸开了锅,乌泱泱跟去了好几个人,去看热闹。卖化石的老张摘下老花镜,嘴里嘟囔:“要出事儿要出事儿,这唐秀兰是真急眼了……”
德颐正蹲在老杨的书摊前翻一本线装《龙城府志》。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的哭喊:“你给我站住!”
他猛地抬头,就见唐秀兰像阵黑风似的冲过来,头发凌乱,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你凭什么?啊?凭什么捡我的漏!”
德颐被拽得一个后仰,手里的《龙城府志》“啪” 地掉在地上。
他身上的水膜散发出微不可查的光晕,将他悄悄保护着。
德颐懵了半晌,终是反应了过来,赶紧去掰她的手:“你松手!你松手!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 唐秀兰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破锣,“那鞋里的黄金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故意坑我!800块买走四万多的东西,你良心过得去吗?”
周围的人 “哗” 地围上来,手机镜头纷纷对准两人。老杨想上来劝,被赵磊一把拉住:“别掺和,让她骂两句出出气,不然能憋死。”
刘梅追得气喘吁吁,抱住唐秀兰的腰往后拽:“姐!你冷静点!买卖自愿的,这样闹不好看!”
“不好看?” 唐秀兰猛地回头,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我这十年在南塔起早贪黑,收破烂、穿手串,一分一分攒钱给儿子上学,他倒好,轻飘飘800块就拿走我大半年的救命钱!这好看?”
德颐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忽然沉了沉。他这才明白,自己以为的 “捡漏”,在对方眼里是剜心的疼。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龙城府志》,轻声道:“大姐,那鞋里的黄金我…………。如果你觉得亏了,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 唐秀兰冷笑一声,甩开刘梅的手,“你能把黄金吐出来?还是能让时光倒流?我告诉你,我唐秀兰在南塔混了十年,从没被人这么耍过!”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大家评评理,有这么耍人的嘛,他明知道那鞋的价值,我说那天你付钱那么痛快呢,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太可恨了!”
德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唐秀兰的哭喊像鞭子似的抽在身上。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说唐秀兰活该,有人骂德颐心黑,还有人扒出上次他从老阚那儿捡漏翡翠镯的事,越传越邪乎。
刘梅见唐秀兰快脱力了,赶紧架住她往旁边挪:“姐,咱回家,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当……不值当…他会遭报应的”
唐秀兰被她半拖半拽地拉走,嘴里还在喊:“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萃金阁的人已经在查这鞋了,你等着瞧!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德颐愣在原地,心里像被泼了盆凉水。
他看着唐秀兰踉跄的背影,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老杨蹲下来捡起书,叹了口气:“哥,这不怪你,你别多想。”
德颐没说话,只是摸了摸手腕内侧。
那里的水膜有些发烫,似乎在说:有些便宜,捡了,心会不安。
周围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麻 , 卖铜钱的老张举着放大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要吃人;打磨石料的王师傅蹲在马扎上,手里的钢锥一下下狠狠戳着石皮,发出 “咚咚” 的闷响,像是在替唐秀兰敲冤;还有几个年轻摊主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凭本事?”
他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可声音虚得像泡沫。
那天摸到鞋跟时心中的狂喜,此刻全变成了唐秀兰哭红的眼睛。
他确实没偷没抢,可那 800 块钱,买走的何止是双鞋,分明是人家攒了大半辈子的念想。
“哟,这不是捡金鞋的大神吗?”
一个尖嗓子突然炸开,是卖假古董的李真,上次被德颐戳穿仿品还记着仇,“咋不说话了?是不是又瞅见啥宝贝了?给咱也指指?”
哄笑声里,德颐的脸像被泼了辣椒油,又烫又辣。
他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想说那水膜的事,可话到嘴边全堵成了疙瘩,总不能告诉这群人,自己身体里住着个能辨金银的兔小白吧?
“解释就是掩饰,犯不着和这些人解释。”
兔小白也是无语了,他默默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同时尽自己最大努力保护着德颐。
“走了走了。哥,别搭理他们”
老杨在旁边打圆场。
德颐点点头,转身离开。
这一路走得好艰难,心情糟糕透了。
走上仿古街,地上还撒着几粒菩提子,被人踩得发黑。
他下意识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珠子,脑子里 “跳” 出一行字:“尼泊尔凤眼菩提,唐秀兰盘玩三年,主人常念《心经》。”
他心里又是一沉 , 这珠子是唐秀兰的。
那个在市场上精明得像算盘的女人,原来也有静下心念经的时候。
“大哥!大哥!” 身后传来刘梅的声音,她喘着气追上来,“大哥,不好意思啊,唐姐她,… 唉… …没事了没事 …没事 ”
刘梅说着说着,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她倔强地紧闭双唇把头转了过去。
“……” 他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发裂,“钱的事,我想好了,我一会儿转给她一半儿。”
刘梅愣了,没接话。怔怔地看着他。
德颐脚对刘梅点了下头后离开。
周围的议论声还在追着他 ,“看他那样,指定是心虚了”“唐姐也太冤了”“这钱赚的,晚上能睡着觉?”
德颐没回头,把背的帆布包往肩上紧了紧。
回到小书房后,他躺在沙发上,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找到唐秀兰的头像,犹豫了一下,给她转过去了2万。
唐秀兰正趴在摊位的木箱上抹眼泪,刘梅递过来的纸巾被她攥成了团,沾着泪和汗,糊在油腻的帆布上。赵磊蹲在旁边,嘴里还在念叨:“这人也太不是东西了,占了人家便宜多少也得意思意思啊……”
手机 “叮咚” 响了一声,是微信到账的提示音。
她没好气地划开屏幕,以为是哪个熟客要订手串,可当那串 “.00” 的数字撞进眼里时,她猛地抬起头,眼泪都忘了掉。
“多少?” 赵磊凑过来,脖子伸得像只鹅,“我瞅瞅 , 天啊!两万?”
唐秀兰的手指在屏幕上哆哆嗦嗦地戳,反复确认收款人是自己,转账人是那个备注着 “老变态” 的头像 , 还是她上次卖鞋时改的,头像是机器猫合掌打坐念佛的卡通画。
“他…… 他咋转这么多?” 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睛瞪得溜圆,刚才在市场哭闹的劲儿全没了,只剩下懵。
刘梅也凑过来看,看完长长舒了口气,眼圈却红了:“姐,他刚才说转…… 想不到他真转了…… 肯定是他过意不去了”
“过意不去?” 赵磊一拍大腿,嗓门亮得能惊飞树上的麻雀,“这本来就该是你的!那鞋里的金子值四万多,他分你一半,算还有点良心!”
周围几个没散去的摊主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哟,这人还行啊,没把钱全揣自己兜里。”
“可不是嘛,换了别人,早卷钱跑了。”
“唐姐,收了!凭啥不收?这是你该得的!”
唐秀兰捏着手机,指腹反复蹭着那个 “确认收款” 的绿色按钮,心里头像打翻了五味瓶。刚才在市场上哭闹时,她只想讨个说法,压根没想过德颐会真的转钱 ,古玩行里捡了漏藏还来不及,哪有主动分利的?
她想起德颐刚才被自己拽着衣领时的样子,明明能辩解,却只是红着脸站在那儿,像个做错事的学生。……
“他是不是觉得我讹他?” 唐秀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
刘梅赶紧劝:“姐,你想啥呢?他要是这么想,就不会转钱了。我看啊,他是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赵磊在旁边急得直转圈:“管他咋想的!钱都送上门了,不收白不收!你儿子那学费……”
“让我安静安静!” 唐秀兰猛地吼了一声,眼泪又下来了。是啊,儿子的学费还缺一半,这两万块刚好能填上。可这钱攥在手里,怎么就这么沉?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小了,摊主们见她不动,也识趣地散开了。
赵磊还想说什么,被刘梅一把拉住,给了个 “别催” 的眼神。
唐秀兰蹲下身,从木箱底下摸出个铁皮盒,打开来,里面是她平时串珠子攒下的零钱,毛票和硬币码得整整齐齐。
她把手机放在钱盒旁边,看着那串 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收了吧,姐。”
刘梅蹲下来,轻轻拍她的背,“这钱不丢人。”
唐秀兰吸了吸鼻子,没说话,只是伸出拇指,在那个绿色按钮上重重按了下去。
“叮咚”, 收款成功的提示音在喧闹的市场里,轻得像一声叹息。
她把手机揣进兜里,摸出几粒被踩黑的凤眼菩提,用衣角擦了又擦。
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枯枝在上面,竟也泛出点温润的光。
“晚上我请你俩吃烧烤。” 她声音还有点哑,却透着股松快。
赵磊眼睛一亮:“真的?那得加两串腰子!”
刘梅笑着捶了他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唐秀兰偷偷抹了把脸 , 这次不是哭,倒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子。
市场的吆喝声又起来了,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平常的样子。
这个风波刚过,市场上又喧嚣起来。
好多个人纷纷拿着手机互相看,他们拍的视频里竟然都发生了一件怪异的事。
视频里德颐的样子模糊一片,像是背光状态下形成的影响,完全看不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