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龙志炼已在寒渊观的残垣前舞完了三套“寒渊剑法”。守暖剑的暖金剑芒裹着晨露,在破庙的青瓦上划出点点金斑。他收剑入鞘,指节抵着剑柄,望着山巅翻涌的黑云——三日后,便是与玄阴子约战玄阴山的日子。
“龙公子,早。”梅映雪端着陶碗从破庙里出来,碗里是热腾腾的粟米粥,“陈三叔说,今日要把大殿的梁木架起来,我去监工了。”她发间别着朵野菊,是昨夜阿月编给她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龙志炼接过粥碗,暖意从掌心漫到心口:“你且歇着,我去后山看看李二他们修的围墙。”他转身要走,却被梅映雪拽住衣袖。
“龙公子,”她垂眸盯着粥碗里的涟漪,“你说……玄阴子为何要约我同去?”
龙志炼望着她微蹙的眉峰,想起昨夜苏白的话——梅映雪的父母是琅琊阁杀手,当年为救玄阴宫圣女而死。而玄阴子的师妹,正是那圣女。
“苏白说,玄阴子爱棋如命,当年与莫渊师父是棋友。”龙志炼斟酌着开口,“或许……他想借棋局试探什么。”
梅映雪捏着碗沿的手紧了紧:“可我总觉得……他知道的,比我想象的更多。”她解下腕间的银镯,递给龙志炼,“这是我娘留下的,她说……若有一日遇到危险,便把它给你。”
银镯内侧刻着朵六瓣黑莲,与鬼面七煞的刺青如出一辙。龙志炼瞳孔微缩:“这是玄阴宫的标记?”
梅映雪点头:“我娘说,当年圣女被玄阴子追杀,临终前把这镯子塞给我爹,说‘黑莲现,真相白’。”她抬头望向龙志炼,“龙公子,若我……若我真是那圣女的女儿,你会不会……”
“你是我梅师妹。”龙志炼打断她,将银镯重新戴在她腕上,“莫渊师父收我为徒时,说‘侠者,不分出身’。你身上流着救过人的血,这比什么都金贵。”
梅映雪眼眶泛红,用力点头。远处传来陈三的吆喝:“李二!那根檀木梁再往左偏半寸,就对不上榫头了!”
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破庙,龙志炼望着檐角摇晃的铜铃,忽然想起莫渊师父临终前的话:“棋者,局也。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他握了握腰间的守暖剑,剑鞘上的玄阴珠微微发烫——那是星髓匣的钥匙,也是莫渊师父留给他的“棋子”。
三日后,玄阴山巅。
龙志炼站在山脚下,仰头望去。整座山被黑雾笼罩,松柏皆枯,岩石泛着青灰,连鸟雀都不敢停驻。山径上布满碎石,每走一步都咯得生疼。他摸了摸怀中的檀木匣,又看了看身侧的梅映雪——她换了身青衫,腕间的黑莲镯在雾里泛着幽光。
“苏公子说,玄阴子最爱在‘问心崖’对弈。”苏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依旧穿着青衫,腰间玉笛在雾里闪着冷光,“那崖边有块千年寒玉,冬暖夏凉,最适合摆棋。”
龙志炼点头:“你怎知他会选那里?”
“玄阴子曾与莫渊师父在问心崖下一局三日。”苏白摸出块玄色令牌,抛给龙志炼,“这是玄阴宫的‘寒玉令’,持此令可避山中机关。”
龙志炼接过令牌,触手生凉。令牌正面刻着“玄阴”二字,背面是幅棋谱——正是莫渊师父笔记里提到的“寒渊十九式”。
“原来莫渊师父早与玄阴子约过棋。”龙志炼喃喃道。
三人沿着山径上行,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米。梅映雪忽然拽住龙志炼的手臂:“小心!”
一道黑影从雾里窜出,直取龙志炼面门!龙志炼旋身挥剑,守暖剑的暖金剑芒逼退黑影,却见那是个穿黑衣的小童,约莫十二三岁,脸上涂着青面獠牙的花脸,手里举着串铜铃。
“小杂种!敢坏爷爷的好事!”黑衣童身后传来粗哑的骂声。七八个持刀的黑衣人从雾里涌出,为首者是个独眼老者,左眼蒙着块黑布,右眼泛着幽绿的光——正是阴罗教的“鬼面七煞”之一,“独眼龙王”!
“又是你们!”梅映雪软剑出鞘,剑尖挑飞一个黑衣人的钢刀,“上次没砍够你们的脑袋?”
独眼龙王怪笑一声,挥刀劈向梅映雪:“小娘子倒有几分本事,可惜今日要死在这里!”
龙志炼挥剑迎上,守暖剑与鬼头刀相击,“当”的一声火星四溅。这鬼头刀比三日前更沉,刀身上的血槽里凝着黑血,每砍一下都带着腥风。
“阿月呢?”龙志炼边打边问。
“我和陈三叔带她在山腰等。”梅映雪软剑如灵蛇,缠住左侧一个黑衣人的手腕,“龙公子,这独眼老贼的刀上有‘玄阴煞’,莫要沾上!”
龙志炼心知肚明。他运起“心斋”法门,守暖剑的金芒大盛,逼得独眼龙王连退三步。独眼龙王突然抛出一枚黑丸,丸子在空中炸开,漫出浓烈的黑雾。
“不好!是‘腐骨烟’!”苏白吹了声玉笛,笛音清越,黑雾竟被震散几分,“龙兄快屏住呼吸!”
龙志炼捂住口鼻,却见独眼龙王已绕到梅映雪身后,鬼头刀直取她后心!
“梅师妹小心!”龙志炼挥剑欲救,却被黑衣人缠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从雾里窜出!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手里举着块圆溜溜的石头,正正砸在独眼龙王的手腕上!
“哎哟!”独眼龙王惨叫一声,鬼头刀当啷落地。
小丫头仰起脸,脸上涂着和张小凡差不多的花脸,却有双清亮的杏眼:“坏蛋!不许欺负梅姐姐!”
梅映雪愣住:“阿月?”
阿月从雾里跑出来,拽住梅映雪的衣角:“梅姐姐,我怕。”她怀里还抱着半块野菊,是昨夜龙志炼给她的。
“你怎么上来的?”龙志炼又惊又喜。
“我跟来的。”阿月指了指山径,“陈三叔说山上有坏人,我要保护梅姐姐。”
独眼龙王捂着发麻的手腕,惊恐地望着阿月:“这……这是‘通幽眼’的小丫头?!”
龙志炼心中一凛。阿月的“通幽眼”竟能震慑阴罗教高手?他想起莫渊遗信里的“破妄”二字,或许阿月的眼睛,正是克制玄阴子邪功的关键。
“撤!”独眼龙王大喝一声,带着黑衣人仓皇而逃。
苏白收了玉笛:“龙兄,这小丫头的‘通幽眼’,比传闻中更厉害。”
龙志炼摸了摸阿月的头:“阿月,下次莫要乱跑。”
阿月仰起脸,认真摇头:“我要保护梅姐姐。”
梅映雪蹲下身,替她擦去脸上的油彩:“好,有阿月在,梅姐姐就不怕了。”
三人继续上行,雾渐渐散了。转过一道山弯,忽见前方崖边立着块巨大的寒玉,玉面平整如镜,映着蓝天白云。玉案上摆着副黑檀木棋盘,棋子黑白分明,正是玄阴子约战的“问心崖”。
崖边站着个穿玄色道袍的老者,鹤发童颜,手持柄白玉棋子,正望着远处的云海。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身——正是阴罗教大长老,“玄阴子”!
玄阴子上下打量着龙志炼,目光在檀木匣上停留片刻,忽然抚须大笑:“龙小友,别来无恙?十年前寒渊观的‘小书童’,如今倒成了气候。”
龙志炼握紧守暖剑:“玄阴子,我师父何曾与你论过棋?”
“莫渊老儿嘴硬。”玄阴子指了指棋盘,“当年他在山门外跪了三日,求我收他为徒,我见他资质尚可,便教了他两手棋艺。谁知他学了些皮毛,便到处说‘剑者心之刃’,辱我玄阴宫威名!”
龙志炼心头一震。莫渊师父从未提过此事。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莫要因仇恨蒙蔽本心”,忽然明白——莫渊与玄阴子的纠葛,远不止“同门”二字。
“玄阴子,你我今日只论棋,不论旧怨。”龙志炼取出檀木匣,“星髓匣在此,你要的答案,也在里面。”
玄阴子瞥了眼匣子,眼神微动:“打开吧。”
龙志炼掀开匣盖,玄阴珠自动弹出,悬浮在星髓匣上。匣内的《寒渊真解》泛着幽蓝光芒,映得崖边的寒玉都亮了几分。
玄阴子盯着真解,喉结动了动:“果然是‘破妄’‘守心’两篇……”他伸手去拿,却被龙志炼拦住。
“玄阴子,我要先问你三个问题。”龙志炼按住守暖剑,“第一,十年前血洗寒渊观的,可是你?”
玄阴子冷笑:“是又如何?莫渊老儿藏了星髓匣,我自然要取!”
“第二,玄阴宫灭门案,是否与你有关?”
玄阴子脸色微变:“你从何处得知?”
“第三,”龙志炼直视他的眼睛,“你为何要复活邪物?!”
玄阴子突然暴怒,一掌拍向龙志炼!掌风带起一阵腥气,崖边的寒玉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龙小友,你太不知天高地厚!”玄阴子的掌心泛着幽蓝鬼火,“今日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玄阴姹女功’!”
龙志炼挥剑格挡,守暖剑的金芒与鬼火相击,竟被腐蚀出细小的缺口。他只觉体内真气翻涌,喉头一甜,险些吐出血来。
“阿炼哥哥!”梅映雪软剑横扫,替他挡开一掌。她腕间的黑莲镯突然亮起,与玄阴子的鬼火相克,“滋滋”作响。
玄阴子见状,攻势稍缓:“黑莲镯……原来圣女的后人在此。”他盯着梅映雪,“当年若不是你娘坏我好事,圣女的‘玄阴姹女功’早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梅映雪咬牙:“我娘是为了救你!”
“救我?”玄阴子狂笑,“她不过是想独占圣女的修为!当年我与她在玄阴宫后崖对弈,她偷练禁术,走火入魔,是我救了她!可她倒好,反过来杀我满门!”
龙志炼心中一凛。莫渊师父的笔记里提过,玄阴子与师妹因“玄阴姹女功”反目。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阿月!”龙志炼大喊,“用通幽眼破他的邪功!”
阿月从龙志炼怀里钻出来,幽蓝双眸泛起水光。她盯着玄阴子的胸口,小声道:“他的心脏……有团黑雾。”
玄阴子浑身一震,猛地捂住胸口:“小丫头,你……”
“破!”阿月轻喝一声。
玄阴子的胸口突然裂开道黑缝,黑雾如毒蛇般窜出,被阿月的目光灼烧殆尽。他惨叫一声,跌坐在地,道袍被黑雾烧出个大洞。
“不可能!”玄阴子难以置信地望着阿月,“你的眼睛……是‘通幽眼’!当年圣女的……”
“是慈悲眼。”龙志炼打断他,“阿月的母亲,是为了救你才偷练邪功。她的‘通幽眼’,不是用来破邪,而是用来渡人。”
玄阴子呆呆地望着阿月,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莫渊老儿,你赢了……你赢了……”他咳出一口黑血,“星髓匣……给我……”
龙志炼将檀木匣放在他面前:“你要的星髓匣,拿去吧。但莫渊师父说,‘心正则剑正,心诚则剑灵’。你若再执迷不悟,这匣子,终将毁了你。”
玄阴子颤抖着捧起星髓匣,匣中的《寒渊真解》突然泛起金光。他的黑雾被金光灼烧,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玄阴子疯狂拍打匣子,却被金光刺得遍体鳞伤。最终,他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苏白上前查看:“龙兄,他中了‘破妄’真解的反噬,短时间内醒不过来。”
龙志炼望着昏迷的玄阴子,想起莫渊师父的话:“守护这世间的公道。”他解下腰间的守暖剑,放在玄阴子身边:“这剑,送你。莫渊师父说,剑是用来护人的,不是用来杀人的。”
梅映雪捡起地上的黑莲镯:“龙公子,我们走吧。”
龙志炼点头。三人带着阿月下山时,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吹散了笼罩玄阴山的黑雾。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照在寒玉棋盘的“破妄”棋局上,泛着温暖的光。
“龙公子,”梅映雪望着他的侧影,“你说……玄阴子醒后,会怎么做?”
龙志炼望着远处的山脚:“他会后悔的。”他摸了摸怀中的《寒渊真解》,“但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了真相——莫渊师父不是懦夫,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寒渊观,也守护了玄阴子。”
阿月拽了拽他的衣角:“龙哥哥,梅姐姐,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龙志炼笑了,“回寒渊观。那里有等我们的乡亲,有需要重建的道观,还有……”他望向山巅的寒玉棋盘,“属于我们的棋局。”
山径上,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阳光穿过松涛,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在玄阴山的深处,玄阴子手中的星髓匣,正泛着幽蓝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关于守护、背叛与救赎的往事。
这一战,龙志炼不仅赢了棋局,更赢了“心”。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寒渊真解”,不在书中,而在脚下——每一步,都要走得坦坦荡荡,对得起天地,对得起本心。
而远处的寒渊山,破庙的大殿已初具规模。李二正带着村民搬运木材,陈三在檐下挂上新做的灯笼。阿月趴在门槛上,望着山路上的人影,嘴角扬起甜甜的笑。
那里,有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