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龙志炼与阿月已沿着栈道疾行了半里。栈道凿在悬崖内侧,宽不过尺,一侧是万丈深渊,另一侧是青灰色的山岩,岩缝里生着几丛野菊,沾着露水,倒比栈道上的血迹干净几分。
阿月的裙角已被露水浸透,贴在小腿上,行走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右手始终按在左胸,每走两步便要停顿片刻——方才为破血咒,她强催冰魄之力,此刻寒毒正顺着经脉倒灌,连指尖都泛着青紫。龙志炼几次提出歇脚,她都摇头:“‘她’的人追得近了,再耽搁……”话音未落,便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溢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龙志炼心中发紧,将守暖剑递过去:“用剑鞘支着崖壁,慢慢走。”
阿月接过剑鞘,指尖触到剑身时微微一颤。这柄剑是梅清欢当年所赠,剑鞘上雕着半枝寒梅,与她腕间玉镯的花纹如出一辙。“梅师姐藏剑时说,此剑认主,非至纯至善者不可持。”她低声道,“今日我持它,倒像是……借了师姐的威风。”
话音刚落,栈道前方突然传来枯枝断裂声。龙志炼猛地拽住阿月后退,两人贴着岩壁,只见三丈外的栈道拐角处,转出五个黑衣人。为首的是个独眼老者,左眼蒙着青铜眼罩,右眼泛着幽绿,手中拄着根乌木拐杖,杖头雕着条盘蛇,蛇眼嵌着两颗血红的宝石。
“玉罗刹的‘蛇眼叟’?”阿月声音发冷,“‘她’倒是派了个狠角色来。”
蛇眼叟的拐杖在地上点了三点,阴恻恻笑道:“阿月丫头,主上说了,只要你交出碎玉,再跪迎主上,便饶你不死。至于这姓龙的——”他目光扫过龙志炼,独眼眯成一条缝,“听说他身上有梅清欢的影子?倒要剖开看看,是真是假。”
龙志炼按住阿月颤抖的手,守暖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身映出他的脸,眉目如剑,目光如炬——这是梅清欢哥哥梅守正的模样,也是他此刻必须有的模样。“阿月,你退后。”他道,“我来会会这位‘前辈’。”
蛇眼叟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枯瘦的手掌一扬,杖头的盘蛇突然活了过来!蛇身是精铁所铸,鳞片泛着冷光,蛇信子“嘶嘶”作响,直取龙志炼咽喉。龙志炼挥剑格挡,守暖剑与精铁蛇身相撞,竟迸出几点火星——这蛇杖竟是玄铁所制,比普通兵器重了三倍不止。
“好小子,有两下子!”蛇眼叟大笑,左手从袖中摸出个青铜匣子,匣盖一开,便传出“嗡”的轻鸣。龙志炼只觉怀中的碎玉突然发烫,连碎玉上的梅清欢虚影都晃了晃。
“是‘引玉蛊’!”阿月失声惊呼,“主上用温玉残力养的蛊虫,专破碎玉的灵性!”
只见青铜匣中爬出数十只赤色蛊虫,每只都有指甲盖大,虫身泛着金光,触之灼人。它们顺着栈道栏杆爬来,所过之处,木栏“滋滋”冒烟,连岩壁都被烧出焦痕。龙志炼挥剑斩杀,却见蛊虫被劈成两半后,竟又合为一体,反而更凶。
“志炼,用‘寒梅诀’!”阿月突然喊道。她虽寒毒缠身,此刻却强提一口气,指尖凝出冰晶,“梅师姐藏在碎玉里的口诀,能克这蛊虫!”
龙志炼依言默念:“寒梅破瘴,玉魄凝霜。”碎玉的暖意突然转为清凉,顺着他的经脉涌向指尖。他反手一剑,剑气裹着霜花劈出,竟在半空凝出片冰幕。赤蛊撞在冰幕上,“噼啪”爆裂,化作缕缕青烟。
蛇眼叟脸色一变,独眼瞪得溜圆:“你……你怎么会梅清欢的口诀?”
龙志炼没有回答,趁蛊虫被灭,挥剑刺向蛇眼叟。蛇眼叟却不躲不闪,拐杖突然插入栈道,整个人如壁虎般倒挂在崖壁上。“小娃娃,倒是有几分本事。”他阴笑道,“可惜,你今日走不出这栈道——”
话音未落,栈道下方突然传来“轰隆”巨响。两人低头望去,只见栈道支柱被撞出数个窟窿,碎石簌簌落下。紧接着,十几道黑影从下方窜上来,为首的是个红衣女子,手持双刀,刀身泛着幽蓝,正是玉罗刹的“血罗刹”!
“蛇眼叟,主上让你拖住他们,没让你聊天!”血罗刹冷笑一声,双刀化作两道血虹,直取龙志炼与阿月。
阿月见状,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块羊脂玉牌。玉牌上刻着“赤焰”二字,是梅清欢当年给她的信物。“龙公子,这是师姐给我的保命符。”她将玉牌塞给龙志炼,“若我撑不住,你便捏碎它——师姐说过,这牌能引动素衣谷的‘护谷阵’。”
龙志炼还未答话,血罗刹的双刀已到眼前。他挥剑格挡,守暖剑与血刀相撞,震得他虎口发麻。血罗刹的刀法狠辣,每一刀都直取要害,龙志炼虽守得严密,却渐落下风。
“阿月!”他大喊,“你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不!”阿月抓住他的衣袖,“我要和你一起。”她指尖凝出冰锥,刺向血罗刹后心。血罗刹察觉到身后的危险,挥刀格挡,阿月趁机拽着龙志炼退到栈道边缘。
“跳下去!”阿月突然道,“栈道下方有藤蔓,是师姐当年种的‘九死还魂藤’,能接住我们!”
龙志炼低头望去,只见栈道下方的悬崖上,果然垂着无数藤蔓,藤蔓上开着淡紫色的小花,香气清冽。他咬了咬牙,抱起阿月,纵身跃下。
风声在耳边呼啸,龙志炼只觉怀中的阿月轻得像片叶子。他落地时,藤蔓缠住两人的腰,虽有些颠簸,却总算稳住了身形。
“咳咳……”阿月咳出几口血,脸色更白了,“蛇眼叟和血罗刹不会放过我们的……”
“他们追不上。”龙志炼扯断藤蔓,将阿月放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素衣谷的护谷阵,应该快启动了。”
话音刚落,栈道上方传来“咔嚓”巨响。龙志炼抬头望去,只见栈道的木栏正在崩塌,碎石如暴雨般落下。蛇眼叟和血罗刹在崖边大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栈道化作废墟。
“算他们跑得快。”蛇眼叟咬牙切齿,“主上不会放过你们的。”
“主上?”龙志炼皱眉,“你家主上究竟是谁?为何要对梅姨赶尽杀绝?”
蛇眼叟冷笑一声,转身要走,却被阿月喝住:“站住!你还没说,主上为何要夺太初温玉?”
蛇眼叟脚步一顿,独眼回头:“三百年前,主上本是素衣谷的大长老,与梅清欢一同守护温玉。可梅清欢偏要学什么‘冰魄封魔’,将主上的修为封印,还污蔑主上盗走玉心。主上含冤隐忍三百年,今日总算要讨回公道!”
“一派胡言!”阿月怒斥,“师姐当年是中了‘蚀心散’,才会被你家主上偷袭!我亲眼见过师姐的遗书,她说是……”
“住口!”蛇眼叟突然暴喝,声音里竟带着几分痛苦,“你懂什么?主上才是真正的‘太初守护者’!梅清欢不过是个窃玉篡位的贱人!”
龙志炼心中一动:“你说梅姨是‘窃玉篡位’?可她明明是为了封印邪功!”
“邪功?”蛇眼叟仰天大笑,“主上的‘太初玄功’是天下第一的正功!能吸收温玉之力,长生不死!梅清欢怕主上夺权,才编出什么‘邪功’的谎言,将主上逐出师门!”
“够了!”阿月厉声道,“你家主上若真光明磊落,为何要杀我师姐?为何要嫁祸素衣谷?为何要让三百年的同门自相残杀?”
蛇眼叟被问得哑口无言,突然转身,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雾中。
龙志炼扶着阿月站起身,望着空荡荡的栈道,只觉心中疑云更甚。梅清欢的遗书说他“莫惧邪念,莫负初心”,可蛇眼叟的话,却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若梅姨真的“窃玉篡位”,那他手中的碎玉,岂不成了助纣为虐的证物?
“龙公子,你别信他。”阿月察觉到他的动摇,轻声道,“师姐的为人我最清楚,她绝不会做这种事。蛇眼叟定是被主上蒙蔽了。”
龙志炼点了点头,却仍觉得不安。他将碎玉掏出来,只见碎玉上的梅清欢虚影正盯着他,目光温柔而坚定。他突然想起遗书里的话:“莫负初心”——他的初心,是查明真相,是为梅姨正名,无论她是否“窃玉”,他都要找出事实。
“阿月,”他道,“我们去素衣谷。”
阿月一怔:“素衣谷?可师姐的冰棺还在藏玉洞……”
“梅姨的遗书说,素衣谷有‘护谷阵’,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龙志炼道,“而且,蛇眼叟说主上是素衣谷的大长老,素衣谷一定有他的踪迹。”
阿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我陪你去。”
两人沿着悬崖边的小路前行,晨雾渐渐散去,露出远处的青山。龙志炼望着脚下的深渊,只觉前路漫漫,却不再迷茫。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他要面对的不仅是“她”的追杀,更是三百年的谎言,是梅清欢留给他的“真心”考验。
而此刻,他掌心的碎玉,正微微发烫,仿佛在说:“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