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的手指缓缓松开,电话听筒落回机座时发出沉闷的“咔嗒”声,像是某种终结的宣告。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塑料外壳的温热,以及电话线缠绕时留下的细微勒痕。
整齐的书架在荧光灯下投下规整的几何阴影,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玻璃上凝结的水珠正在缓缓滑落,在窗台上汇成一小滩湿痕。
他转身走回办公室,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敲在时间的鼓点上——
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都隔绝在外。塞缪尔没有开灯,任由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流淌进来,在桌面上切割出银白相间的条纹。他靠在门板上,后脑勺抵着冰冷的木纹,闭上眼睛。
南安普顿……
这个地名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像一只寻找栖息地的候鸟。英吉利海峡畔的港口城市,咸涩的海风,灰蒙蒙的天空——这些印象从他的记忆库中自动提取出来,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迷雾。
要去吗?他的舌尖抵住上颚,尝到一丝不确定的苦涩。阿莱夫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早就预料到这通电话。那个“朋友”又是谁?是敌是友?陷阱还是机遇?
月光缓缓移动,照亮了桌角那本《索引者》。塞缪尔走到桌前,手指轻轻拂过封面,那些文字仿佛在他的触碰下微微发热。
电话里阿莱夫最后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他会带你来。”那个“他”是谁?阿莱夫就在南安普顿吗?塞缪尔的眉头微微蹙起,各种可能性在他的脑海中飞速排列组合,又一个个被否决。
塞缪尔突然深吸一口气,走到办公桌前,熟练地打开最底层的抽屉。他的手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摸到了那样东西——“转念即至”软盘。他的指尖在软盘上的正三角图案停留了片刻,感受着它的纹理。
月光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那就去看看吧。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就像种子般迅速生根发芽。无论那是陷阱还是机遇,都比困在这个镀金的笼子里有趣得多——
塞缪尔站在办公室中央,将之前的疑问抛向脑后,深吸一口气,开始着手整理从档案室带回的那摞书。他的动作机械而精准,每本书都根据书脊上的编码被归入不同的类别。
他的手指划过《时间悖论解析》的烫金标题,稍稍停顿后将其放入“未分类”区域;《量子力学基础》被精准地投进“科学理论”的金属文件筐……
当最后一份资料归位时,他的目光落回那本《索引者》。月光正好照在封面的烫金标题上,“阿莱夫”三个字像是被点燃般泛着幽光。他的指尖在书脊上徘徊,感受到皮革封面下仿佛有某种细微的悸动。
销毁?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知识不该被湮灭,哪怕是最危险的知识。上交? 他的眼前闪过康斯坦丁那躲在阴影内的身影——不,现在不行。
些许时间后,塞缪尔的眉头微微舒展。他转身走向图书馆区域,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文学区在最深处的拱门下,维多利亚式的书架高耸至穹顶,像一座知识的迷宫。
他在“20世纪幻想文学”的分类架前驻足。手指掠过《百年孤独》的羊皮封面,擦过《沙丘》的鎏金书脊,最终在一个空位停下——
他将《索引者》轻轻推入那个空隙,书脊上的烫金标题瞬间融入一排光怪陆离的幻想世界中。退后两步审视,这本书看起来就像众多科幻小说中普通的一员,毫无违和感。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书架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塞缪尔静静站立片刻,看着那本隐藏着惊天秘密的书,此刻就像一滴水汇入海洋般消失在茫茫书海中。
当他转身离开时,最新上架的《索引者》在书架阴影中微微泛着光,相邻书本的书页无风自动,仿佛在无声地致敬这个危险的安置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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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缪尔站在Z女士办公室那扇沉重的木门前,指尖缓缓拂过门板上精致的星月纹章。门板温润的质感下,仿佛能感受到能量波动带来的细微麻痒。他深吸一口气,叩门三下,门扉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办公室内的景象。
办公室内弥漫着雪松与旧纸张的混合气息,隐约还有一丝臭氧的味道。Z女士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眼镜自然地垂在鼻梁上,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看来你终于做出了选择。”她伸出手扶正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他手中那份边缘微卷的调令上,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塞缪尔将调令平铺在办公桌上,那些暗金色的符文脉络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仿佛有金色的血液在羊皮纸下游走。他的指尖缓缓点在签署栏旁,在那里留下一个淡淡的汗印。
“我同意在这张调令上签下我的名字。”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音节都带着深思熟虑的重量,“但这份同意,需要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Z女士的双眼,试图从那双眼眸中读出任何细微的变化。
“请讲。”
塞缪尔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调令边缘,“我需要一段假期。”他的话语在空气中划出清晰的轨迹,“不是基金会标准规程里规定的那些可怜巴巴的休息期,而是一段真正的、不受监控的休憩。”
Z女士的眼镜片闪过一道流光,像是流星划过夜空:“很合理的诉求。打算去哪里放松?”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钢笔,笔尖在空气中划出淡蓝色的轨迹。
“嗯……”塞缪尔拖长了音调,似乎在仔细思考着什么。“南安普顿我看挺不错的。”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注视着她瞳孔的细微变化,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吹吹海风,散散心。”他语气放松,仿佛这只是刚刚随意的决定。
Z女士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三声清脆的响声,每一声都让空气中产生细微的涟漪:“需要上级审批。”
“我以为以您的权限能够直接批准。”塞缪尔诧异,但声音依然平稳,只是呼吸稍稍加快了些。
Z女士忽然轻笑,笑声像是一串风铃在微风中碰撞:“呵呵~我管天管地管暴雨——”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诡异的光芒,“但不管考勤和休假安排。”
塞缪尔的视线突然定格在Z女士的手上——她正端起一个白底红字的搪瓷杯,杯身边缘的珐琅已有几处剥落。那只杯子在她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间显得格外突兀,热水升腾的蒸汽模糊了镜片,也模糊了杯身上那五个鲜红的汉字——劳动最光荣。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这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东方搪瓷杯,在他穿越前的时代就已成为复古收藏品,最后一次见到还是在扶贫下乡的知青点——记忆里斑驳的绿墙红字标语与眼前奢华办公室的景象重叠,产生一种时空错位的眩晕感。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确认这不是幻觉。杯把上熟悉的月牙形磨损痕迹,甚至和他记忆中那个用了几十年的老杯子如出一辙。
Z女士注意到他凝固的视线,轻轻放下杯子。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声。“小玩意儿。”她用指尖摩挲着杯沿剥落的珐琅,“从我的家乡带来的。”她的语气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怀念。
“仓库里还有整箱,喜欢可以拿一个。”她的语气随意,仿佛这种东西于她而言并不重要,“1958年国营厂的老货色,现在倒成稀罕物了。”她的手指轻轻敲击杯身,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敲击着某个时代的回音。
塞缪尔看着桌上的杯子,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觉得办公室的雪松香里混进了若有若无的茉莉花茶气息。
“感谢你的慷慨,但是不必了,我想我用不着。”他婉拒了对方的好意,“还是回到休假的话题吧……”他的目光从杯子上移开,重新聚焦在Z女士的脸上。
“行吧~”Z女士抽出一张泛着珍珠光泽的申请表,钢笔在上面飞舞,墨水在纸上留下闪烁的字迹:“今晚给你答复。”笔尖突然停顿,在空中划出一个问号,“南安普顿靠近英吉利海峡,潮气很重,记得多穿点衣服,毕竟风湿可不好受。”
“多谢提醒。”塞缪尔微微颔首,起身,门在他身后合拢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整个对话都被吞噬在了寂静之中。
办公室的门缓缓地、悄无声息地合拢,Z女士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手指却不自觉地摩挲着搪瓷杯沿剥落的珐琅。搪瓷杯里的热水还在冒着热气,蒸腾的雾气缓缓上升,最终在Z女士的镜片上凝结成了一层更浓的白雾。这层白雾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就如同她此刻的心境一般,迷茫而又困惑。
“南安普顿……为什么选这?”Z女士低声喃喃自语道,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她对这个地方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只是偶尔在新闻或者书籍中看到过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