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郡王李璟这个名字,如同一块投入古井的巨石,在狄仁杰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将所有线索——洛口仓黑幕、军粮文书、漕帮转运、乃至可能利用的皇家苑囿——与这位看似只知享乐的宗室郡王联系起来,一个原本模糊的阴影,骤然变得清晰而具体,却也更加令人心悸。
接下来的两日,狄仁杰动用了手中所有隐秘的资源,在不引起任何警觉的前提下,对李璟进行了更深入的调查。
他需要印证自己的推断,更需要找到能将这位尊贵的郡王与“鼍龙”画上等号的蛛丝马迹。
张承翊通过军中旧部及市井暗线,重点打探李璟近期的动向、交往的核心圈子、以及其名下产业(尤其是封地码头和洛阳城中货栈)的异常情况。
孙敬之则拖着伤体,在狄仁杰的安排下,秘密查阅宗正寺部分非核心的宗室成员用度记录、以及工部、户部中可能与李璟封地、姻亲相关的公开档案。
零碎的信息如同溪流,渐渐汇入狄仁杰的书房。
李璟,年近四旬,太宗皇帝之弟楚王李智云之孙。
其父早逝,使他早早承袭了淮阳郡王的爵位。
在洛阳贵族圈中,他是出了名的风雅王爷,精于书画,尤爱收藏古玩,府中歌姬舞伎如云,宴饮不断,是许多文人墨客、乃至军中不得志将领的座上宾。
表面看来,这是一个典型的太平王爷,醉心风月,不同政事,也因此,在武则天当政后对李唐宗室或打压或笼络的氛围中,他反而因其“无害”而过得颇为滋润。
然而,在狄仁杰抽丝剥茧的分析下,这层“无害”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诸多耐人寻味的疑点:
其一,李璟的“风雅”开销巨大,其郡王俸禄加上封地租税,虽也丰厚,但远不足以支撑他动辄千金购古玩、日夜笙歌的奢华生活。
其巨额财富的来源,一直是个谜。
有传言说他善于经营,但其名下明面的产业收益,似乎也难填此壑。
其二,他结交的兵部官员,并非泛泛之辈。
库部赵郎中、以及几位掌管仓廪文书、物资调拨的员外郎,都是他府中常客。
这种交往,若只是寻常应酬,未免过于“专业”和“集中”。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其封地淮阳的那个码头。
调查发现,此码头虽以民间货运为主,但规模远超寻常封邑所需,且管理极其严格,李璟派有心腹家将常年驻守,等闲人不得靠近核心区域。
更有暗线回报,近几个月来,该码头夜间活动频繁,且有并非漕帮常规船只的陌生货船靠泊,卸货后即迅速离去,行踪诡秘。
其四,李璟那位出身郑州崔氏的侧妃,其家族在漕运衙门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虽然表面看不出李璟直接干预漕运,但通过这层姻亲关系,他完全有能力获悉漕运内部动态,甚至施加某种影响。
“老师,”孙敬之汇总着信息,语气凝重,“所有这些线索,单看或许都可解释,但集中在一人身上,且都与我们追查的军粮案、漕运线紧密关联,这绝非巧合。李璟郡王,确实有重大嫌疑。”
张承翊也道:“狄公,末将派去监视李璟王府的人回报,这两日王府戒备似乎比平日更严了些,尤其是夜间,巡更次数增加,会不会…对方有所察觉?”
狄仁杰站在窗前,望着院中在秋风中摇曳的枯枝,缓缓道:“未必是察觉了我们具体的调查方向,但铜雀苑之事,兵部之阻,乃至我们暗中探查漕帮,这些动静加起来,足以让心中有鬼之人提高警惕。李璟若真是‘鼍龙’,其警觉性必然极高。”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现在,我们面临一个关键问题。即便我们有九成把握李璟就是‘鼍龙’,但没有铁证,一切都是空谈。他是宗室郡王,没有圣旨,无人敢动他分毫。而我们现在掌握的,赵五的账册是二十年前的旧事,无法直接指证现在的他;漕帮的线索链条太长,且难以固定;铜雀苑的焦尸和文书,也无法直接与他挂钩。”
“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狄仁杰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着,“一个能直接连接李璟与当前这桩军粮盗运案的、确凿的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可能就在铜雀苑内部,在那个接收了所谓‘陈粮’的苑监身上,也可能就在李璟王府内部,某个可能知情的关键人物身上。”
调查陷入了僵局,一种明知目标是谁,却无法触及的僵局。
这种僵局,往往最是熬人,也最容易让对手抓住机会反扑。
狄仁杰深知,对手绝不会坐以待毙。
在双方于暗中的角力达到某种临界点时,必然会有新的事件发生,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而下一个事件,很可能就是血淋淋的。
(第76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