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不带任何感情的“演得不错”,像一根冰锥,扎在貂蝉心口。
而那句“别被他骗了”,又像一滴滚油,滴进了她那潭早已死寂的心湖,烫起了一片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涟漪。
大殿空旷,烛火依旧,御座上的男人已经转身,只留给她一个肥硕而冷漠的背影。
他走了,带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留下了一地无法拼凑的疑惑与惊惧。
貂蝉伏在冰冷的地砖上,许久,才缓缓撑起身子。赤着的双足,已经冻得麻木,那身烈火般的红衣,此刻却像是浸透了冰水,寒意从四肢百骸渗入。
她没有哭。
泪水,是弱者的武器,也是献给义父王允的祭品,不能浪费在这样一个魔鬼面前。
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重新穿上那双绣鞋,一步一步,走出了未央宫。
殿外,李儒正静静地候着,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看到貂蝉出来,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复杂的笑容,只剩下一种文士特有的、波澜不惊的平静。
“姑娘,请随我来。”
貂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寂静的宫道,回到了相国府的后院。
李儒将她引至一处偏厅,屏退了左右,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了过去。
“相国说,姑娘的舞,赏心悦目,当赏。”
貂蝉垂着眼,伸出双手,接过了木盒。
盒子不重,她以为里面会是珠钗金环之类的俗物,是那个男人对她今夜“表演”的酬劳。
李儒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她,忽然又说了一句:“相国还说,身处乱世,有时候,利刃比珠宝更能护身。”
貂蝉的心,猛地一跳。
她抬起头,看向李儒,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李儒却只是微微躬身:“话已带到,姑娘好自为之。请回吧,今夜之后,不会再有下人敢慢待姑娘。”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偏厅里,只剩下貂蝉一人。她怔怔地站了许久,才缓缓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铺着柔软的红色锦缎,上面躺着的,却不是什么珠宝。
而是一柄不足七寸的匕首。
匕首的鞘是鲨鱼皮所制,柄上镶嵌着细碎的绿松石,造型古朴而精美。轻轻抽出,刃如秋水,寒光逼人,一看便知是吹毛断发的利器。
在匕首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她认得,那是军中最好的金疮药。
貂蝉的手,在发抖。
他这是什么意思?
赏赐她一柄匕首?一瓶伤药?
这是羞辱?还是……提醒?
李儒的话,董卓的赏赐,吕布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还有那个男人最后那句冰冷的警告……所有的一切,在她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网中央的飞蛾,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都只会让身上的丝线,缠得更紧。
义父王允告诉她,吕布是英雄,是能将她救出火坑的唯一希望。
可董卓却说,那是一头只会将她吞得连皮带骨都不剩的猛虎。
一个,是抚养她长大的恩人。
一个,是囚禁她、羞辱她的恶魔。
她该信谁?
她握紧了那柄冰冷的匕首,锋利的边缘硌得她掌心生疼。这疼痛,却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或许,谁都不能信。
能信的,只有自己。
还有手里这柄,不知是何人所赠,不知为谁所备的……刀。
……
温侯府。
“哐当——!”
一声巨响,伴随着木屑纷飞,吕布亲手打造的,用来摆放他最心爱兵刃的兵器架,被方天画戟拦腰扫断。
十几件名贵的刀枪剑戟,散落一地,发出杂乱的碰撞声。
府中的下人和亲兵,早已吓得远远躲开,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后院,只有吕布一人,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
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握着画戟的手,青筋毕露。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御座上那个肥胖的身影,他脸上那玩味的笑容,他怀中那瑟瑟发抖的绝美佳人,还有她最后那支悲伤绝望的舞蹈……
一幕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地,在他脑海中烙印。
“啊——!”
吕布仰天发出一声压抑了许久的怒吼,声震四野。
他恨!
恨董卓的残暴与贪婪!恨他夺走了本该属于英雄的一切!
更恨自己的无力!
他是天下第一的武将,可在那座宫殿里,在那个人面前,他却连保护一个弱女子的能力都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只能将那杯混杂着耻辱与血泪的毒酒,一杯一杯地,灌进自己的肚子里!
“义父?哈!哈哈哈哈!”
吕布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自嘲。
他想起丁原,那个他曾经也唤作“义父”的人。为了赤兔马,为了金珠,他亲手割下了丁原的头颅。
如今,他董卓的义子,比丁原帐下的一名主簿,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终究,不过是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养来看家护院的狗!
“主公!”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陷阵营主将高顺,快步走了进来。他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和状若疯魔的吕布,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并未畏惧。
“主公,夜深了,还请息怒,保重身体。”
吕布猛地转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高顺,画戟的锋刃,在月光下闪着森冷的寒光。
“滚!”
高顺没有动,他只是抱拳,躬身道:“主公之怒,顺,知晓。但大丈夫行事,当着眼于未来,而非逞一时之快。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
“未来?”吕布惨笑一声,手中的方天画戟,重重地顿在地上,将青石板砸出一片蛛网般的裂纹。
“我的未来在哪里?在那头肥猪的龙床上吗?!”
他胸中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对着自己最信任的部将,咆哮起来:“他抢我的马!抢我的功!现在,还要抢我看上的女人!”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啊?!”
“他当着我的面,羞辱她,玩弄她!就像……就像在玩弄一件东西!而我,就坐在下面,看着!像个傻子一样看着!”
高顺沉默了。
他知道,任何语言上的安慰,在这样的羞辱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等着主公发泄完。
许久,吕布的喘息声,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扔掉画戟,颓然地坐在一块被砸碎的石墩上,双手插入发间,痛苦地低下了头。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貂蝉那双含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的眼睛。
那份美,那份破碎,那份无声的哀求,像一根最细的针,扎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一定要……得到她。”
吕布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坚定。
“我发誓,我一定要把她从那个魔鬼手里救出来!”
“谁敢拦我,我就杀了谁!”
“就算是董卓……也一样!”
高顺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他知道,从今夜起,那颗名为背叛的种子,已经在这位天下第一武将的心中,彻底生根,发芽。
……
与温侯府的狂怒和貂蝉房中的迷惘不同,相国府的主卧室内,一片祥和。
陈默正盘腿坐在柔软的毛毯上,面前摆着一张小几。
几上,没有美酒佳肴,只有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古怪香味的……泡面。
“嘶溜——”
陈默夹起一大筷子面条,心满意足地吸进嘴里,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舒坦!还是老坛酸菜这个味儿地道!”
他一边吃,一边调出系统界面,查看今晚的收获。
【反派点数:(+5000)】
【道具:真言酒配方*1】
陈默点开那张配方,仔细看了看。
【真言酒:以七步蛇胆、忘忧草、西域迷迭香……辅以特殊蒸馏法酿造。饮用者,三巡之内,有问必答,事后浑然不觉,只当酒后胡言。】
“嘿,好东西啊。”陈默乐了,“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吐真剂吗?系统还挺上道。”
他喝了一口面汤,心里盘算开了。
这玩意儿,用处可太大了。
朝堂上那帮老狐狸,一个个嘴上说着“相国英明”,心里指不定怎么骂自己呢。回头找个由头,挨个“赐酒”,看看他们肚子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尤其是王允那个老家伙。
“连环计”这出大戏,他才是总导演。自己今晚不过是抢先当了一回男主角,还顺手改了点剧本。
但王允这条线,迟早要解决。
与其等他把刀子递到吕布手里,不如自己先请他喝杯茶,聊聊人生。
想到这里,陈默的嘴角,勾起一丝恶趣味的笑容。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他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回想起今晚的事。
吕布的愤怒,在他的意料之中。那种高傲而又自卑的性格,最好拿捏。你给他一分羞辱,他能还你十分的仇恨。
至于貂蝉……
陈默心里并无半点旖旎。
在他看来,貂蝉和自己,某种程度上是同一种人——被“剧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演员。
只不过,她的剧本是悲情戏,而自己的,是反派戏。
他警告她,给她匕首,并非出于怜香惜玉。
而是一个专业的“导演”,在给自己的关键演员,增加一点“自由发挥”的空间。
一个只会按照剧本哭泣的木偶,太无趣了。
一个心里藏着刀,眼里藏着恨,在忠诚与背叛之间摇摆不定的女主角,才能让这出戏,变得更加精彩,也……更加可控。
毕竟,混乱,才是自己这个最大反派,最喜欢的舞台。
“来人。”陈默懒洋洋地喊了一声。
李儒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主公有何吩咐?”
陈默擦了擦嘴,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说道:“文优啊,去,以我的名义,给司徒王允送一份请柬。”
李儒一愣:“请王司徒?”
“对。”陈默笑了笑,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狡黠的光,“就说,本相国最近得了些西域进贡的奇酒,念及司徒为国操劳,功高劳苦,特意邀他明日过府,一同品鉴。”
李儒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酒宴?
主公今夜刚用一场酒宴,在吕布心中种下了恨。
明日,又要用一场酒宴,去对付王允吗?
这位司徒大人,虽然表面恭顺,但其心……
李儒不敢再想下去,他深深一揖:“儒,遵命。”
看着李儒离去的背影,陈默重新躺下,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那张肥胖的脸上。
“王司徒,不知道……你酒量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