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悦酒店回到“灵枢”,林知意立刻投入了新的战斗。与技术团队确认澄清公告的最终细节,与公关部门敲定发布策略和媒体联络清单,安抚内部员工情绪……她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高效运转,将所有的后怕和与Ethan wong交锋的惊险都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她发出的那封措辞强硬的暂停谈判邮件,配合着即将发布的技术澄清公告,以及Ethan wong那边意料之中的“转向”,像一套组合拳,暂时打乱了“盛华资本”的阵脚。市场上关于“抄袭”的谣言虽然仍在流传,但势头明显减弱,一些原本观望的机构开始重新打听“灵枢”的真实情况。
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但最危险的时刻,似乎正在过去。
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那个名字,连同那条没有署名的短信,便如同水底的暗礁,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陆延舟。
他到底想做什么?
在她宣布冷战,切断所有联系之后,他非但没有如同她预想的那样以更强势的姿态反击,反而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递来了最关键的武器。先是那份揭示“盛华”底牌的文件,然后是这条直接指向Ethan wong的短信。
这绝不是巧合,更不可能是他突然心血来潮的善意。这是一种精准的、冷静的,甚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意味的介入。他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棋手,清晰地看到了她所有的困境,然后随手落下几子,便轻易改变了棋局的走向。
这种被洞悉、被“帮助”的感觉,比直接的对抗更让她感到难受。它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她所谓的“独立”和“切割”是多么的徒劳和一厢情愿。
她坐在办公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面还停留在那条只有酒店房号的短信界面。那句冰冷的“收到”,此刻看来是如此的单薄和无力。
她需要回应。
不是那种程式化的、带着距离感的两个字。
她需要一个答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长,再也无法抑制。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办公区只剩下寥寥几个加班的员工。林知意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车钥匙和外套,走出了办公室。
她没有回家,而是将车开向了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刻意回避的方向——陆延舟的公寓。
一路上,她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微微出汗。她不断在脑海里预演着见面后的场景,质问的,愤怒的,冷静分析的……每一种可能,都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紧张。
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在家。也许他还在公司,也许有应酬,也许……根本不想见她。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去。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这场由她单方面发起的冷战,不能,也不应该,以这样一种模糊而扭曲的方式持续下去。
车子停在那栋熟悉的公寓楼下。林知意仰头望去,他所在的那一层,亮着灯。
他在家。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又是一紧。
她坐在车里,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推开车门,走进电梯,按下那个熟悉的楼层数字。
站在那扇厚重的防盗门前,她再次犹豫了。抬起的手,几次想要按下门铃,又几次放下。
最终,她咬了咬牙,用力按了下去。
门铃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每一声都敲击在她的心上。
几秒钟后,门内传来脚步声,门被从里面拉开。
陆延舟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宽松的灰色家居服,头发微湿,似乎是刚洗过澡。他看到门外的林知意,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涌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两人隔着门槛,无声地对视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凝滞的、一触即发的张力。
最终还是林知意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我们需要谈谈。”
陆延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通道。
林知意走了进去。公寓里的陈设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冷峻、简洁,缺乏生活气息,却莫名地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她站在客厅中央,没有坐下,转身面对着他。
“那份文件,还有Ethan wong的地址,”她直接切入主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是什么意思?”
陆延舟关上门,缓步走到她对面的沙发旁,却没有坐下,只是倚靠着沙发背,双手插在家居服的口袋里,姿态带着一种慵懒的审视。
“我以为,‘收到’两个字,已经代表了你的态度。”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是工作邮件。”林知意强调,“但现在,我问的是你,陆延舟,你个人,做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向前逼近一步,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在我明确表示要划清界限之后,你为什么还要插手?是觉得我离不开你的‘指点’?还是想用这种方式证明,我所谓的独立和冷战,在你眼里根本就是个笑话?”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火药味,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红。
陆延舟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强装镇定却难掩激动的样子,看着她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疲惫。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一些,“‘盛华’的手段不干净,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信息传递给你。至于怎么用,是你的事。”
“就这么简单?”林知意不信,“你会做毫无目的的事?”
陆延舟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林知意,我们之间的‘战争’,是我们之间的事。但‘灵枢’是你一手创立的,它的价值,不应该被‘盛华’那种货色用肮脏的手段抹杀。”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林知意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她愣住了。
她预想了他的很多种回答——嘲讽的,否认的,甚至可能是更直接的干涉宣言。唯独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承认了他们之间的“战争”,但他将“灵枢”的价值,剥离了出来。
这不是施舍,也不是居高临下的帮助。这更像是一种……基于对等身份的,尊重。
这种认知,让她之前所有筑起的愤怒和防御,瞬间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那你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插手梅奥的合作,又算什么?那也是为了‘灵枢’的价值?”
话题,终于不可避免地回到了最初的症结。
陆延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过了好几秒,才重新看向她,眼神里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
“那件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有我的理由。但方式……或许欠妥。”
没有明确的道歉,但这近乎承认“欠妥”的态度,对于骄傲如陆延舟来说,已经是某种程度的让步。
林知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满对抗的火药味,而是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滞涩的缓和。
她看着他略显疲惫的侧脸,看着他眼底那抹难以察觉的青色,忽然意识到,在这场冷战中,感到疲惫和压力的,或许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他一直都在关注着她,用他的方式。即使在她宣布冷战之后。
那份文件,那条短信,与其说是干涉,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看到了她的困境,并且,他站在她这一边,对抗着外部的敌人。
这种认知,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融化了心底坚冰的一角。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攥住的拳头,缓缓地,一点点松开了。
“陆延舟,”她再次开口,声音低了许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释然,“我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累。是独自支撑、四面楚歌的累,是爱恨交织、进退维谷的累。
这句话, stripped away 了她所有的伪装和盔甲,露出了底下最真实的脆弱。
陆延舟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他看着她低垂的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插在口袋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只是紧紧握成了拳。
“我知道。”他低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沙哑。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我知道你的累。
我知道你的挣扎。
我知道你所有的故作坚强。
林知意的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不知多久,林知意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静,只是眼圈还带着淡淡的红痕。
“谢谢你的信息。”她看着他,语气正式而疏离,但眼神不再充满攻击性,“它帮了‘灵枢’很大的忙。”
陆延舟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我该走了。”林知意说道,转身向门口走去。
这一次,陆延舟没有阻拦。
在她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林知意,”
“工作继续。”
林知意的动作顿住了。
这句话,是她用来武装自己的口号,此刻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它不是鼓励,不是安慰,而是一种确认,一种宣告。
确认这场围绕“灵枢”的商业战争还在继续。
宣告他们之间那场幼稚的、刻意的“冷战”,到此为止。
他们之间的关系,回归到了最原始,也最复杂的状态——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有对抗,有合作,有纠缠不清的过去,也可能有……未知的将来。
林知意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拧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空间。
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了,陷入一片黑暗。
林知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在黑暗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胸腔里,那股持续了许久的、令人窒息的憋闷感,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慢慢消散了。
冷战,结束了。
但她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