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熄灭，那条仅有三字加一个标点的信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林知意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心绪，沉入了属于陆延舟的那片夜色里。
她没有期待立刻收到回复，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想收到回复。发送那个信息，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交代，一次在经历巨大情感起伏后的、试图重新掌控局面的尝试。
然而，就在她放下手机，准备强迫自己入睡时，掌心中的手机却轻轻震动了一下。
屏幕再次亮起，幽微的光映亮了她带着怔忪的脸。
来信人：陆延舟。
内容，同样简短到极致。
【收到。】
没有多余的字眼，甚至比她的信息还要简洁。但那个句号，却像是一个沉稳的落点，带着他特有的冷静与克制，却又奇异地……安抚了她那颗悬在半空、无处着落的心。
他没有解释昨晚的戛然而止，没有回应她语气里的那点微妙，只是告诉她，他收到了。
这就够了。
林知意看着那两个字，心底最后一丝因难堪而产生的褶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她将手机放回床头，这一次，真正闭上了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将她拖入了并不深沉、却总算降临的睡眠。
睡梦中，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现实与过往的碎片交织，将她带回了那个被刻意尘封的、遥远的节点。
那绝不是一段愉快的记忆。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关系急转直下、走向无可挽回破裂的开端。
那时，延舟科技即将启动上市前的最后一轮融资，估值惊人，引得无数资本竞折腰。而“灵枢”，作为当时与延舟科技深度绑定、技术互补性极强的合作伙伴，自然也吸引了众多目光。有投资人找到林知意，提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方案：希望“灵枢”能独立融资，甚至独立上市，描绘了一幅脱离延舟科技光环后，更加广阔自主的蓝图。
年轻的林知意心动了。并非完全出于对财富和权力的渴望，更多的是源于一种想要证明自己、证明“灵枢”独立价值的迫切。她厌倦了外界将“灵枢”视为延舟科技的附庸，她渴望拥有绝对的话语权，渴望能和陆延舟站在完全平等的位置上对话，而不是永远活在他的阴影和“庇护”之下。
她开始私下接触投资人，准备商业计划书，甚至在公司内部进行了一些人事和业务调整的铺垫。她做得并不算十分隐秘，或者说，她内心深处，或许隐隐期待着陆延舟能发现，能来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能理解并支持她的野心。
然而，她等来的不是谈话，而是一场在陆延舟办公室里爆发的、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她记得他那天的脸色，冷得像冰。办公室里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他将一份她暗中接触的投资人名单摔在桌上，声音像是淬了寒冰：
“林知意。”
他叫了她的全名。
不是亲昵的“知意”，也不是工作时客气的“林总”。
是连名带姓的，“林知意”。
那一刻，林知意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叫她的名字，疏离，愤怒，甚至带着一种被背叛的、难以置信的痛楚。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撇清关系？想自立门户？”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剖开，“你以为资本市场是什么？慈善晚会吗？离开延舟，你以为‘灵枢’还能有现在的估值和发展速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一切，有多幼稚，多危险！”
他的话，像一把把锤子，重重砸在她敏感而骄傲的心上。她所有关于独立价值的构想，所有想要证明自己的努力，在他眼中，都变成了“迫不及待的撇清”和“幼稚的危险”。
委屈、愤怒、不被理解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她。
“在你眼里，我就永远只能是依附你的藤蔓吗？‘灵枢’就只能是你商业版图里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吗？”她仰着头，眼眶通红，声音却带着倔强的颤抖，“陆延舟，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你的路？”他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深深的失望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你的路就是背着我去找这些唯利是图的资本？你的路就是拿‘灵枢’的前途去赌你那可笑的‘独立’？林知意，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林知意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伤了，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他的办公桌，“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你只相信你自己，只相信你掌控下的一切！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错的，都是不成熟的！”
争吵愈演愈烈，所有的理智和情感都被撕扯得粉碎。他们用最伤人的言语攻击着彼此最在意的地方，将五年并肩作战积累的信任与温情，摧毁得一片狼藉。
最后，是林知意摔门而去。
而留在她记忆最深处的，不是那些互相伤害的言语，而是他最初那一声，冰冷而陌生的——
“林知意。”
那三个字，如同一个烙印，伴随着那场争吵带来的心碎与绝望，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里，成为她之后五年独自远走、咬牙支撑时，每每想起便会心脏抽痛的根源。
……
睡梦中的林知意，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仿佛又感受到了当年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然后，画面陡然切换。
是昨晚，在酒店房间的暖光下，他近在咫尺的脸，他挣扎的眼神，他沙哑而克制的声音：
“晚安，林知意。”
同样是连名带姓。
语气却截然不同。
昨晚的那一声，里面没有了冰冷的愤怒和失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滚烫的，带着无尽克制与……某种她当时未能领会，此刻却在梦中清晰感知到的——珍视。
是的，珍视。
他停下的动作，他生疏的称呼，不是因为不爱，不是因为拒绝，而是因为太想珍惜，所以不敢在情况未明时轻易唐突，不敢在彼此都带着酒意和情绪波动时，做出可能让未来后悔的决定。
梦境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叠。
那个曾经代表决裂与伤害的称呼，在昨夜，被赋予了全新的、带着疼痛温度的含义。
林知意在睡梦中，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没入枕畔，留下一点深色的湿痕。
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因为，那跨越了五年时光，终于被读懂了的、笨拙而深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