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医”的名声借着周老爷的东风,如同燎原之火,烧遍了白石口镇乃至周边乡里。破庙前每日车水马龙,各色人等络绎不绝,俨然成了镇上最热闹的“非官方医疗中心”。
这一日,来的却是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顶装饰精巧的软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人群外围,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下一位身形窈窕、却用厚厚面纱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年轻姑娘。她穿着绫罗绸缎,一看便知是富家小姐,但行走间却低着头,肩膀微微缩着,透着一股与身份不符的自卑和畏缩。
她是镇上另一位苏乡绅的千金。苏小姐正值豆蔻年华,家世又好,本该是春风得意之时,奈何一张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红肿不堪的痤疮,严重处甚至化脓结痂,可谓惨不忍睹。为此,她羞于见人,性情也变得愈发抑郁。
苏乡绅夫妇心疼女儿,请遍了方圆百里的名医,汤药不知灌了多少碗,药膏不知抹了多少瓶,银子花得像流水,却始终不见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听闻破庙小神医的奇事,本是死马当活马医,又拉不下脸面亲自前来,这才让丫鬟偷偷陪着小姐,蒙面乘轿而来。
丫鬟拨开人群,走到小泉面前,声音带着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喂,小郎中,我家小姐…身子不适,你快给看看。”
小泉正给一个老农正骨,头也没抬:“排队。”
丫鬟一噎,似乎没想到会被如此干脆地拒绝,提高了音量:“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可是苏…”
“排队。”小泉手下动作没停,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周围排队的百姓也投来不满的目光,那丫鬟脸一红,只好悻悻地扶着小姐站到队尾。
好不容易轮到她们,苏小姐扭捏着不肯摘下面纱。小泉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最终,在丫鬟的劝说下,苏小姐才极其缓慢、耻辱般地掀开了面纱的一角。
饶是小泉见多识广(各种疑难杂症),看到那张几乎被红肿大痘和深色痘印覆盖的脸,也微微愣了一下。这痤疮之严重,确实罕见,热毒壅盛已极,寻常清热解毒之法怕是难以奏效。
他仔细看了看舌苔(厚腻焦黄),又诊了脉(滑数有力),问道:“是否常觉口干口苦,心烦易怒,便干尿黄?”
苏小姐轻轻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是。”
“平日里是否喜食肥甘厚味,辛辣炙烤?”小泉又问。
丫鬟抢着回答:“我家小姐胃口是好些…但这跟脸上的包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小泉收回手,心中已有论断,“此乃脾胃湿热,兼肺经风热,久蕴成毒,上攻于面。需内清湿热,外泄毒火。”
苏小姐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先生…可能治?”
“能。”小泉答得干脆,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主仆二人如遭雷击,“内服汤药调理脏腑,外敷…需用特制药泥,覆面半个时辰,每日一次,连续七日。”
“药…药泥?”苏小姐声音发颤,想象一下那黏糊糊的东西糊在脸上的感觉,就一阵恶心。
丫鬟更是尖声道:“什么药泥?哪来的泥?不会是这地上的泥吧?!你想害死我家小姐吗?脸要是毁了…”
“就是河滩边特定区域的淤泥,混合我配的草药。”小泉解释得一本正经,“淤泥性寒,能吸附热毒,清热凉血。草药能活血散结。二者合用,内外交攻,方能破此顽疾。”
他说的虽是医理,但听到“河滩淤泥”四个字,苏小姐脸色煞白,几乎要晕过去。她这等金枝玉叶,平日沐浴都用鲜花香露,何曾想过要把肮脏的河泥糊在脸上?
“不行!绝对不行!”丫鬟跳起来反对,“小姐,我们走!这穷小子根本没安好心!定是戏弄我们!”
苏小姐却犹豫了。她受这脸疾折磨太久,几乎绝望。每一次希望破灭都带来更深的痛苦。眼前这小郎中眼神清澈,语气笃定,不像说谎。而且…周老爷那样的人物都信他…
最终,对恢复容貌的渴望压倒了对“泥巴”的恐惧。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赴死般的决心,颤声道:“…我…我试试。”
“小姐!”丫鬟惊呼。
“不必多说。”苏小姐反而镇定下来。
小泉点点头,也不多言,立刻吩咐排队的百姓帮忙去指定河段挖来最细腻、颜色最深的淤泥,又自配了蒲公英、紫花地丁、丹参等研磨的药粉混入其中,调成均匀的、深绿色的、散发着土腥和药草混合气味的泥膏。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小泉亲手(戴了自制粗布手套)将那粘稠冰凉的河泥药膏,均匀地、厚厚地涂抹在了苏小姐那张原本娇嫩、此刻却布满痤疮的脸上!
整个过程,苏小姐浑身僵硬,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仿佛正在承受酷刑。周围的人群也看得目瞪口呆,窃窃私语。这疗法,比周老爷那个还让人难以接受!毕竟那是身上,这可是脸面啊!
泥膏上脸,初时只觉得冰凉刺痛,但很快,一种奇异的、仿佛毒素被吸吮抽离的轻微刺痒感开始出现。
半个时辰,度日如年。
时辰一到,小泉帮苏小姐小心洗去泥膜。泥浆褪去,露出的脸庞依旧红肿,但那种饱胀欲破的灼热感,似乎减轻了不少。
苏小姐对着丫鬟捧来的铜镜(她特意带来的)仔细端详,虽然变化细微,但她自已能感觉到,那种折磨人的胀痛确实缓解了!
她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信心。
接下来的几天,苏小姐每日准时蒙面而来,忍着巨大的羞耻和不适,接受这“泥巴糊脸”的治疗。内服汤药也同步进行。
奇迹般地,随着一次次泥膜敷下,她脸上的红肿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退!那些顽固的脓包慢慢干瘪收敛,新的痘痘也不再冒出。虽然痘印仍在,但整体情况一天好过一天!
到了第七日,当最后一遍泥膜洗去,铜镜里映出的脸庞,虽然还远未恢复光滑如玉,但那些吓人的红肿痤疮已然基本平复,只剩下些淡淡的粉红色印记!
这对于饱受折磨的苏小姐来说,不啻于重获新生!她捧着铜镜,的手激动得发抖,眼泪夺眶而出,却是喜悦的泪水!
“好了…真的好了…”她喃喃自语,几乎不敢相信。
丫鬟也喜极而泣,对着小泉连连道谢,之前的傲慢无影无踪。
苏乡绅夫妇得知消息,更是大喜过望,亲自前来道谢,酬谢之丰厚远超周老爷,还送上了一块绣着“杏林春满”的锦旗。
于是,“小神医”用河泥治好苏乡绅千金严重痤疮的消息,再次轰动全镇!
这一次,带来的影响更为深远。
“泥巴美容法”虽听起来骇人听闻,但有了苏小姐这个活生生的、效果显着的例子,瞬间在镇上爱美的女性圈子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原来泥巴还能美容?还能祛痘?
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且不雅,但效果的诱惑力太大了!
此后,来找小泉的病人中,悄然多了一批遮遮掩掩、穿着体面的妇人小姐。她们不再仅仅是看疑难杂症,更多是询问各种“美容驻颜”、“调理气血”的方子。小泉那套“泥疗法”也被私下里传成了某种神秘的美容圣方。
破庙的“小神医”,除了“起死回生”的奇术之外,又多了个“妙手焕颜”的名号。
小泉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都是调理身体,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只是看着那些原本对他不屑一顾的富家女眷,如今却要忍着嫌弃和害怕来求他这“丐医”给她们用泥巴美容,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鹦鹉站在金光闪闪的“妙手回春”匾额上,看着又一个蒙面女子扭捏地离开,扑棱着翅膀,发出了它最新的、切中时弊的点评:
“要美不要命!泥巴糊脸!嘻嘻!好看!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