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自从医会选拔结束,那个叫小泉的少年,连同他那套“气机感应”、“蚂蝗引虫”的歪理邪说,就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她严谨有序的思维里,不疼,却总也忽略不掉。她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侥幸,是上不得台面的野狐禅。可当“小神医码头开业,专治疑难杂症”的消息,连同那只“口吐人言、仿若老仙”的鹦鹉轶事一同传入苏府时,一种难以遏制的好奇心(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抓住对方把柄的念头),驱使着她做出了一个完全不符合她身份和性格的决定——暗访。
于是,此刻的苏婉清,褪下了平日里喜爱的淡雅衣裙,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用一块半旧的头巾将大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眸子。她混在码头区嘈杂的人群中,感觉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浑身都不自在。那空气中弥漫的鱼腥味、汗味和各种不明气味,让她几欲作呕,只能强忍着,目光死死盯住巷口那面写着“专治疑难杂症”的破布幡。
她到的时候,正好目睹了那魁梧汉子扭捏进门的一幕。她悄悄挪到铺子对面一个卖竹编的摊位旁,假装挑选器物,耳朵却竖得老高,眼睛一瞬不瞬地透过敞开的门扉,观察着里面的动静。
当那汉子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出“俺这肚子……好像有了”时,苏婉清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一个彪形大汉,说自己怀孕?!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几乎要立刻冲进去,斥责这荒谬的闹剧。
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小泉那一本正经的“诊断”:
“你这是‘癔症’!俗称‘心想事成病’!”
苏婉清心中冷笑:癔症?倒也不算完全胡说八道。这种因强烈心理暗示导致躯体症状的病例,古籍中确有记载。
但小泉接下来的话,就让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念头太过强烈,以至于影响了你的身体,让它误以为自己真的在孕育生命……那其实是肠胃气机紊乱导致的痉挛!”
苏婉清:“……” 这都什么跟什么?牵强附会!信口开河!
然后,她看到小泉转身,从那看似神秘(实则破旧)的药箱里,掏出了几颗……嗯?那颜色,那形状,怎么那么像最普通不过的山楂丸?!
当小泉将那颗“神药”和一碗蜂蜜水(她隔着距离都能闻到那甜腻味)递给汉子,并郑重其事地叮嘱要“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孕夫’来保养”时,苏婉清感觉自己的医道素养和智商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这哪里是治病?这分明是彻头彻尾的欺骗!是利用病人的无知和心理弱点,进行的一场低劣的表演!那所谓的“神药”,恐怕连一钱银子都不值!而他,竟然收了人家好几倍的诊金!
鄙夷、愤怒、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失望情绪,瞬间充满了苏婉清的胸腔。她之前竟还对这野小子抱有一丝“或许真有独到之处”的幻想,现在看来,简直是可笑!他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比那些庸医更可恶!
她看着那汉子千恩万谢、如获至宝般离开的背影,心中更是涌起一股无力感。这些平民百姓,就是因为轻信了这等骗子,才延误病情,甚至人财两空!
“骗子!”她在心中狠狠啐了一口,原本打算直接上前揭穿的心思,反而淡了些。她倒要看看,这个骗子,还能玩出多少花样!她要收集更多的证据,然后……或许可以禀明医会,甚至报官,将这个祸害彻底清除出江南医界!
就在她心中盘算着如何“为民除害”时,铺子里,阿蛮正挠着头问:“小泉哥,他真信了啊?你那药……不就是俺们以前吃多了不消化时吃的山楂丸吗?”
苏婉清竖起耳朵,想听听小泉如何狡辩。
只听小泉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懂什么?这叫‘安慰剂效应’!哦,这是我师傅说的词,意思就是,有时候,病人信了,这病就好了一半!他那病根在心里,不在肚子里!我这叫对症下药!”
安慰剂效应?苏婉清微微一怔。这个词她从未听过,但意思却……隐约能明白几分。难道……
不!不对!她立刻否定了自己那一瞬间的动摇。就算心理作用能缓解部分症状,但以此为由头,用廉价药物冒充神药,收取高额费用,就是欺骗!是违背医德!
这时,那只聒噪的鹦鹉又飞了进来,落在小泉肩头,用一种看透一切的腔调嘀咕:“忽悠~接着忽悠~嘎~山楂丸~卖出了人参价~”
苏婉清差点忍不住点头!连一只鸟都看得明白!
小泉没好气地把鹦鹉抖落下去:“去去去!再拆台,明天断你的小米!”
看到这一幕,苏婉清更加确信,这就是个毫无廉耻、连自己养的鸟都嫌弃的骗子!
她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那间喧闹(主要是阿蛮和鹦鹉在闹)的破铺子,以及那个还在自鸣得意的少年郎,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小泉,你等着。你的骗局,不会长久。我一定会找到确凿的证据,让你原形毕露!”
她拉了拉头巾,转身融入人群,背影决绝。然而,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底深处,除了鄙夷和愤怒之外,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因“安慰剂效应”那个陌生词汇而引起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困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