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办公室里，空气仿佛被那张巨大的卫星地图吸走了，只剩下沉甸甸的寂静。
杨远安市长的手指，像一把刻刀，在那片名为“三不管”的灰色区域上画了一个圈，也像是在林正的未来里，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考题。
“我不给你派人，不给你加钱，更不会给你开什么现场协调会。我就问你，如果你来操盘，你打算怎么解这个死局？”
这番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像一块冰，直接砸在了茶几上。
徐晴如果在场，恐怕已经紧张到无法呼吸。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一个足以压垮任何一个雄心勃勃的干部的政治泥潭。
林正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片地图上的灰色伤疤。
在他的视野里，系统面板早已自动浮现。那片区域上空盘踞的，已经不是可以用“丝丝缕缕”来形容的民怨黑气，而是一片浓稠如墨、翻滚不休的怨气之海。它如此庞大，如此沉重，以至于让整个云州市的官气流转，都在这片区域的边缘显得滞涩和扭曲。
他能看到，这片怨气之海中，交织着无数条细小的、代表着个体绝望与愤怒的黑线，它们彼此缠绕、打结，形成了一个个几乎无法解开的死结。
这哪里是什么棚户区改造项目，这分明是一个积攒了几十年的矛盾火药桶。
杨市长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精密的探头，扫描着林正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想看到的，不是一个夸夸其谈的计划，而是一种能穿透这片迷雾的思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正终于抬起头，却没有看市长，而是问出了一个让整个办公室的严肃气氛瞬间拐了个弯的问题。
“市长，”他的语气很认真，像是在请教一个重要的学术问题，“这片地方，有食堂吗？或者说，有哪家小饭馆的生意最好？”
杨远安微微一怔，他准备好了听到任何关于拆迁、安置、融资、规划的宏大词汇，却唯独没料到会是“食堂”和“小饭馆”。
他甚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年轻人，是在故弄玄玄，还是在回避问题？
林正仿佛没有察觉到市长情绪的微妙变化，自顾自地解释起来：“一个地方，什么都能作假，但老百姓的嘴和肚子不会作假。生意最好的那家小饭馆，味道不一定顶尖，但一定是那个地方消息最灵通、人情味最足的地方。想解开这团乱麻，不能坐在办公室里看地图，得先坐到那家饭馆的板凳上，听听端着饭碗的人，都在骂什么、愁什么、盼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与市长对视，眼神澄澈，不带一丝一毫的机巧。
“这个死局，根子不在房子上，在人心里。人心里的结不解开，盖再好的楼，也只是把旧的矛盾，搬到新的地方去。所以，我的第一步，不是画图纸，而是去找那家饭馆，去吃一碗面，听一段街坊里短。什么时候我能跟饭馆老板像老街坊一样唠嗑，什么时候那里的居民见了我，不再是防备和警惕，而是愿意跟我抱怨两句菜价，那才算找到了解题的线头。”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沉默不再是压抑，而是一种被奇特思路打破后的沉思。
杨远安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他想起了清河县的报告，想起了那个“一碗牛肉面”的故事，想起了那个被“温柔绑架”的钱副部长。
他明白了。
林正的逻辑，一以贯之。他所有的方法论，都建立在一个最朴素、也最容易被官员们忽略的基点上——人。
他不是在回答一个“项目如何推进”的问题，而是在回答一个“如何与一群失去信任的人重新建立连接”的问题。
这比任何一份洋洋洒洒的计划书，都更接近问题的本质。
许久，杨远安停下了敲击的手指，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
“那家饭馆，不好找。”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里的人，不爱跟穿得干净的人说话。”
林正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行了，你的思路我明白了。”杨市长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后，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了林正，“回去等消息吧。”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表扬，也没有一句肯定。
林正接过那个并不算厚的纸袋，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当厚重的红木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杨远安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他治理的城市。他的嘴角，终于逸出一丝无人察觉的、复杂的笑意。
“有点意思……不是猛龙不过江啊。”
林正回到清河县时，已是华灯初上。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去市里见了谁，只是像往常一样，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才下班。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市电视台的报道热度渐渐褪去，关于他要调任的传闻，也因为迟迟没有下文，而被新的八卦所取代。县政府大楼里，一切照旧。
只有林正自己知道，那片灰色的棚户区地图，已经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甚至委托在市里的同学，帮他拍了几张那个区域的街景照片。照片里的景象，比地图上显示的，更让人触目惊心。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县委组织部的同志敲开了他的门，表情严肃而郑重。
他递过来一份盖着市委组织部红头印章的正式文件。
那是一纸调令。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兹任命林正同志为云州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副主任（试用期一年）……”
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清河县乃至整个云州市的官场，瞬间引爆了滔天巨浪。
从一个副科级的县城管局局长，直接跳过正科，提拔为副处级的市发改委副主任。这种跨越式的提拔，在云州市的历史上，都极为罕罕。
发改委，被称为“小政府”，是全市权力最核心、分量最重的部门之一。一个二十多岁、毫无市级机关工作经验的年轻人，空降到这个位置，背后所蕴含的信号，让无数人开始彻夜难眠地分析。
林正拿着那纸调令，手指能感觉到纸张的纹理和那枚红色印章的微凸质感。
它很轻，却又重逾千斤。
【叮！恭喜宿主完成阶段性任务“宜居县城典范”，获得大量民心值与官气。】
【检测到宿主即将履新，开启新阶段主线任务：宏图与博弈。】
【警告：新岗位涉及全市宏观经济调控与重大利益分配，官气消耗与民怨冲击将远超县级层面。您即将面对的，是更为复杂的利益集团与根深蒂固的地方保护主义壁垒。】
系统面板上，他的官气值前所未有地充盈，金色的光芒几乎凝为实质。但在官气值的下方，一行小字悄然浮现：
【当前职位民怨风险评估：极高。】
林正的目光，从那份调令上移开，望向了云州市区的方向。他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的丛林，再次看到那片盘踞着无尽黑气的灰色棚户区。
他知道，市长那天的考题，不是 hypothetical question（假设性问题），而是他上任后，必须亲自啃下的第一块硬骨头。
这哪里是什么平步青云的康庄大道。
这分明是一张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通往战场的入场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