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四月初,长安城未央宫前殿的琉璃瓦顶尚沐浴着新竣的辉光,浩荡春风已裹挟着塞外的寒冽与冀州的烽烟,吹入了这座崭新的帝都。班师凯旋的铁流,正从南北两个方向,源源不断地注入关中腹地。
朔方郡,高阙塞。
残雪消融的河套平原上,一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队伍正缓缓南行。队伍的核心,是五万深青色衣甲的得胜之师,旌旗虽染风尘,矛戟依旧森然。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这支铁流所裹挟的战利品——如同移动的草原与牧场!数以万计的牛、羊、马、骆驼组成的庞大畜群,在骑手与辅兵的驱赶下,如同缓慢流淌的浑浊河流,蹄声沉闷如雷,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畜群外围,是衣衫褴褛、眼神惊惶的人群:被解救的两万八千余汉民相互搀扶,步履蹒跚;被俘的一万三千余鲜卑丁壮则被绳索串联,在皮鞭呵斥下艰难挪步,更夹杂着数万鲜卑妇孺老弱,哭声与牲畜的嘶鸣混杂一片。征南将军赵云银甲未卸,立马道旁高坡,龙胆枪斜指,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这支混杂着胜利、掠夺与苦难的队伍穿过关隘。参军法正羽扇轻摇,对身旁的朔方太守梁习道:梁府君,此八万余口鲜卑部众,皆化外之民,不通礼法。大将军令,就地安置于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边县,编户齐民,授田垦荒。其头人、贵酋,可选其驯服者授归化都尉、保长虚衔,分而治之。彼辈久居苦寒,骤得河套水土,又有屯田军弹压,必生感激依附之心。此乃以夷制夷,固我北疆之策也。
梁习肃然拱手:下官明白!必会同四郡太守,妥善安置,授田亩、分耕牛、予粮种,使其安居。凡有异动,屯田军即刻弹压!他望着那望不到边的畜群和人流,深知这既是恩泽,更是千斤重担。
几乎同时,太行山麓,井陉关。
关隘内外,景象更为凄惶。深青色的战旗指引下,是如同黑色潮水般汹涌西进的人流!十数万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冀州百姓,扶老携幼,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挑着仅存的家当,在韩德建武营、阎行彰武营士卒冰冷的矛锋与呵斥声中,麻木地涌过狭窄的关道。哭声、喊声、孩童的啼叫、士卒的呵骂,汇成一片绝望的哀鸣。队伍中段,一辆辆牛车、骡车上,挤满了无法行走的老弱病残。队伍后方,常山、巨鹿两郡方向腾起的滚滚浓烟尚未散尽,如同巨大的伤疤烙印在冀南的天空。
征东将军高顺勒马立于关楼之上,黑铁面甲覆盖下的目光扫过脚下这迁徙的洪流,毫无波澜。军师陈宫立于其身侧,声音低沉却清晰:此十四万三千余口冀州之民,乃袁本初膏腴之地抽出的精血!大将军令,尽数安置于并州上党、太原、西河三郡。此三郡富庶,地广人稀,足以容纳。着三郡太守,依授田令,按丁口授田,贷给耕牛、粮种、农具,免其三年赋税!更需推行保甲连坐之法,十户一甲,十甲一保,互察互监。凡有袁氏余孽或煽动不满者,甲保连坐,严惩不贷!务使其落地生根,化入我并州血脉!他顿了顿,望向关外冀州方向,至于那万余袁军俘虏,皆青壮悍卒,桀骜难驯。悉数打入五原、定襄苦役营!修长城,凿矿脉,筑驰道!以血肉筋骨,赎其前愆,亦为三州添砖加瓦!
高顺沉默颔首,铁甲包裹的手指微微抬起。传令兵飞奔下城,将冷酷的安置令传向并州腹地。
四月十五,长安未央宫前殿。
新宫落成的庆典余温尚在,殿内气氛却已转为大战后的肃穆核验。大将军王康高踞丹墀,冕旒垂珠轻摇,目光沉静地扫过程昱、贾诩、陈宫、赵云、高顺等文武重臣。户曹掾崔琰、兵曹掾赵俨、仓曹掾周平手持文牍,肃立阶下,准备呈报此轮北征、东讨的最终账目。
启禀大将军!兵曹掾赵俨率先出班,声音洪亮,展开手中墨迹未干的战报:
北征阴山扫荡之役,征南将军赵云、安北将军张合:
破敌:击溃鲜卑轲比能所纠集敕勒川、白狼山、郁律、秃发等大小部落联军,共计斩首二万一千三百七十六级!
俘获:生擒鲜卑丁壮一万三千二百一十口;解救被掳汉民二万八千七百四十五口;俘获鲜卑妇孺老弱五万六千三百余口。
缴获:良马一万八千四百匹;驮马、伤马二万四千三百匹;牛五万一千二百头;羊二十一万八千只;骆驼三千四百峰;皮毛、肉干无算。
战损:虎骑营阵亡一百二十七骑,重伤二百零三骑;轻骑九营阵亡三千二百零七骑,轻重伤六千五百余骑;辅兵营伤亡八百余。
安置:解救汉民已归原籍或就近安置;八万九千余口鲜卑俘众,依令就地安置于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边县编户;万余鲜卑丁壮俘虏打入苦役营。
东讨冀州破袭之役,征东将军高顺、镇东将军于禁:
破敌:攻破魏郡邯山戍、常山郡元氏城、巨鹿郡廮陶等大小城邑十七座,焚毁袁军斥章等粮仓三处,累计歼敌一万九千四百余级!
迁徙:强迁常山、巨鹿两郡汉民十四万三千六百余口入并州!
缴获与焚毁:焚毁带不走之粮秣逾四十万石;缴获可用军械、布帛、钱粮折价约三千万钱。
战损:陷阵营阵亡四百一十二人;各战兵营阵亡四千四百人;骑兵四营阵亡一千一百骑;辅兵营伤亡三千余。
安置:十四万三千余口冀州移民,尽数安置于并州上党、太原、西河三郡;俘获袁军士卒一万一千三百人,打入五原、定襄苦役营。
赵俨合上战报,声音微沉:两役合计,我军战殁将士九千五百四十六人,重伤致残者六千七百三十三人。抚恤、安置、赏功诸费,兵曹正会同仓曹、金曹全力筹措!
沉重的数字如同铅块,压在殿内每个人的心头。每一级斩首,每一口迁徙,背后都是血与火,生与死。
户曹掾崔琰紧接着出班,展开厚厚的户籍黄册:
新增人口安置详情:
并州新增冀州移民十四万三千六百余口,分置上党郡四万八千口,太原郡四万七千口,西河郡四万八千六百口。并州总人口由二百五十七万口增至二百八十二万口。
朔方、五原、云中、定襄四郡新增鲜卑归化编户八万九千五百余口,分置朔方郡二万三千口,五原郡二万二千口,云中郡二万一千口,定襄郡二万三千五百口。四郡总人口由八十一万口增至八十九万九千五百口。
苦役营新增鲜卑、袁军战俘丁壮二万四千五百余口,分隶五原、定襄苦役营。三州苦役营总丁壮升至二十六万口。
崔琰声音沉稳,却字字千钧:新增三十三万三千余口,需授田亩、贷耕牛、发粮种、建屋舍,耗用巨大!户曹已行文各郡,着太守亲领其事,务必依授田令、保甲连坐法,于今岁春耕前安置完毕!所需耕牛、粮种,由牧监、仓曹优先调拨新获之牲畜及存粮!然并州、河套耕牛缺口仍大,恐需市购于民间或胡部。
仓曹掾周平随即禀报,声音带着压力:新增丁口及缴获牲畜虽丰,然耗用更巨!官仓储粮八百六十万石,岁入田赋四百万石、屯田纳粮一百五十万石,然新增三十三万三千余口年耗粮近二百万石!加之抚恤、赏功、牲畜饲料…仓储仅足支应至秋收!若遇天灾或战事延长,恐生饥馑!金曹岁计亏空近亿,购粮力有不逮…
殿内气氛凝重。大胜的荣耀之下,是如山般压来的安置压力与钱粮危机。
王康缓缓起身,冕服十二章纹在殿内光线下流转。他并未看那些令人窒息的数字,目光如渊,扫过阶下文武,声音沉稳如定海神针:
战果辉煌,根基乃固!此新增三十三万三千余口,非负累,乃孤王业之新血!户曹所虑,耕牛粮种,牧监、仓曹全力支应!不足者,金曹自丝路贸易及四方互市中设法筹措!传孤令:凡新附之民,授田加倍,贷牛、种、具,免赋三年!保甲连坐,务必严行!使其知我深青旌下,乃生路,非绝途!
他目光陡然锐利,转向殿外辽阔的疆域:
张辽!
末将在!虽不在殿中,其名如剑鸣。
命尔坐镇雁门,加固城防,整训边骑!袁本初丧地失民,必图报复!雁门一线,不容有失!
于禁!
末将在!
尔守壶关,深沟高垒!袁军若敢再叩太行,给孤狠狠地打回去!
张合!
末将在!
尔率云中营、阴山骑营,游弋阴山以北!赵云虽犁其庭,扫其穴,难保无漏网之鱼死灰复燃!凡有鲜卑余孽敢近阴山三百里者,杀无赦!护我新附牧民,保河套无虞!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崔琰、周平及阶下诸郡守象征的位置上:
诸郡太守!安抚新附,编户授田,乃尔等第一要务!孤不要听耗用几何,只看今岁秋收,并州、河套新垦之田,能否多产百万石粮!新附之民,能否为我所用!此乃固本之基,根基不固,霸业成空!散!
谨遵大将军令!固本安民,拱卫疆土!山呼之声再起。程昱、贾诩、陈宫等谋主眼中精光闪动,已开始推演开源节流之策;赵云、高顺肃立如松,深知后方稳固方为百战之基。
王康步下丹墀,未央宫高大的门洞外,是沐浴在春日暖阳下的长安新城。塞北的血色与冀州的烽烟,终将化为深埋的养料。而此刻,六百余万军民的目光与希望,连同那三十三万三千新血的未来,都系于这固本安民的春耕之上。深青旌旗,不仅需要锋锐的矛尖,更需要扎根千里的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