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个风雪暂歇的午后。
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药庐小院的死寂。仓垣回来了。
他像一尊从雪窟里刨出来的石像,浑身覆盖着厚厚的、半融的霜雪,深色的短打被雪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疲惫不堪却依旧挺拔的轮廓。一条腿明显僵硬,每一步都带着隐忍的拖沓和沉重——那是深入北邙阴寒绝地留下的印记。冻得青紫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锐利依旧,燃烧着归巢的急切和一丝如释重负。
“师妹!”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块,瞬间惊醒了正在药碾前忙碌的李昭。
李昭猛地抬头,手中的药杵“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看着门口那风尘仆仆、满身霜雪的身影,看着师兄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巨大的惊喜和连日来的重压瞬间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师兄!”她几乎是扑过去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你回来了!腿……你的腿……”
“无碍,冻伤而已。”仓垣摆摆手,动作牵动了伤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却毫不在意。他解下背上那个用油布裹了一层又一层、视若珍宝的药篓,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声音低沉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阴凝草!带回来了!三株,品相完好!”
李昭颤抖着手,一层层揭开油布,当那几株形如墨玉兰、叶片隐有幽蓝光华流转、触手冰凉刺骨、散发着至阴至寒气息的灵草显露出来时,她再也忍不住,捂住嘴,无声地痛哭起来。这株草,承载了父亲、鸦栖坳,甚至更多未知之地的最后希望!
“师父呢?华老呢?”仓垣急切地问。
李昭迅速擦干眼泪,强抑激动:“爹暂时被华老用赤阳果和猛药吊住了性命,但全靠一口气撑着!华老在隔壁配药,他说……阴凝草一到,方为君臣相佐,才有逆转之机!”她语速极快,“华老正在配药,需要绝对的安静!师兄,你快去处理腿伤,换身干爽衣裳,我这就去请华老!”
仓垣点点头,知道此刻不是叙旧的时候。他拖着伤腿,迅速处理冻伤,换上干净衣物。当华老被李昭请来,看到桌上那三株完好无损的阴凝草时,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二话不说,抓起一株便冲回了李衡的房间。新一轮的、与阎王夺命的搏杀开始了。
李昭则立刻着手,将仓垣带回的另外两株阴凝草,以及他沿途采集的一些辅助寒性药材妥善处理、炮制、储存。时间在药气的蒸腾和隔壁隐约传来的华老低沉的指令声中飞速流逝。
直到夜深人静,华老才拖着更加佝偻的身躯走出房间,对守在门口的李昭和仓垣疲惫地挥挥手:“药灌下去了……君臣相激……是生是死……就看明早……都去歇着!” 说完,他自顾自地走到角落的草席上,倒头便睡,鼾声如雷。
李昭和仓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重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希冀。他们知道,华老能睡,说明最凶险的关口暂时过去了。
……
第二天,华老还在沉睡,李昭和仓垣没有惊动老人家,悄悄去看了李衡,见其虽在昏睡,但呼吸比之前要略强,两人知道,李衡是久病之人,急不得。二人回到静室,商议开办“医学堂”的事宜。
仓垣听了,很是高兴:“我们的医学堂是为了应急而立,却要有长久的打算。”他提起起桌上的茶壶,给李昭斟了一杯,又给自己倒满继续沉声说道:“我觉得,我们的第一步要先了解,现在各医官对‘青骨疫’的认知,然后在做决断。”
“师兄的看法我非常赞同,我也首先要验证父亲的推演,确定应急教学方向,这样才能体现医者 的救急之能,吸引更多的学生……”
说干就干,两人草草吃过早饭,换上了相对体面、以示尊重的衣服,便出发了。李昭是一件半新的浅碧色曲裾深衣,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仓垣则换上了李衡生前给他置办的、靛蓝色细麻直裾深衣,束发加冠,掩盖了腿伤带来的不便,显得挺拔而沉稳,只是眉宇间的沉重挥之不去。
情势所逼,李昭和仓垣低调走访颍川郡内有声望的医者。他们深知兹事体大,在尘埃落定前,绝不能轻易透露“青骨疫”的猜测,以免引起恐慌或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第一站,他们来到了城东的“杏林堂”。坐堂的是年逾六旬的老医官“张世安”。张老医官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在颍川行医四十余载,以诊治内科杂症和调理见长,德高望重。他的药堂干净整洁,弥漫着温和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