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薄之力(一)
建安五年,四月初七。
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停在了药庐门前。一位身着深青色细麻布长衫、气质儒雅沉静的中年文士,带着两名随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那位“文先生”。
“文先生?”仓垣和李昭闻讯迎了出来,心中都带着几分疑惑和警惕。这位身份神秘的访客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文先生的目光扫过工地上的繁忙景象,最后落在仓垣和李昭身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仓小友,李姑娘,别来无恙。学堂气象,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谢先生挂念。”仓垣拱手,态度不卑不亢,“先生此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文先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毫不起眼的青布包袱:“非也。此来,是受人之托,转交一件东西。”他将包袱递给仓垣。
仓垣疑惑地接过,入手沉重。解开包袱,里面赫然是整整齐齐、用桑皮纸包裹好的、厚厚一叠银票!面额巨大,粗略一看,竟有二十万两之巨!饶是仓垣心性沉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款惊得瞳孔一缩。
“文先生,这是何意?”李昭也吃了一惊。
文先生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缓缓道:“托付之人,姓燕,行七。”
“燕七?!”仓垣和一旁的孙仲景(闻声赶来)异口同声地惊呼!北邙山一别,那红衣少年如同人间蒸发,再无音讯,此刻竟以如此震撼的方式出现!
“正是那位小友。”文先生颔首,“他感念二位在北邙风雪中的救命大恩,一直铭记于心。如今他……境况略有改观,特备此薄资,聊表谢意。”
仓垣盯着那叠令人眩晕的银票,没有丝毫喜悦,反而皱紧了眉头,眼神锐利如刀:“救命之恩,举手之劳,何须如此厚报?燕兄弟身在何处?他如今可好?”他更关心的是那个活泼跳脱的少年是否平安。
孙仲景也连忙道:“是啊文先生!这钱,我们绝不能收!请务必转告燕小兄弟,他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此等巨款,实在受之有愧!请他收回!”
文先生似乎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了然:“燕小友亦知二位高义,必不肯受。他托我转告:若二位执意不收,便请将此银钱,视作他燕七助力二位济世救人之资。或用于学堂营建,或购买药材,或救治孤弱病患……总之,用在二位所行的‘聚沙成塔、济世活人’之事上,便是他最大的心愿。他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愿以此绵薄之力,助二位点亮更多希望之灯。”
……
文先生的话语清晰而恳切,将燕七的感激与心意表达得淋漓尽致。仓垣和孙仲景愣住了,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票,再看看工地上挥汗如雨的工匠、远处认真辨识草药的学徒、以及药庐内彻夜研究疫病的师父和华老……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这哪里是“薄资”?这分明是雪中送炭,是足以支撑整个济世堂运转许久、救助无数人的磅礴力量!是那个曾与他们共历生死的少年,在远方用最直接、最厚重的方式,表达着最赤诚的敬意与支持!
仓垣深吸一口气,将银票紧紧攥在手中,仿佛能感受到那红衣少年炽热的心跳。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而坚定的光芒,对文先生深深一揖:“请先生转告燕兄弟:仓垣、孙仲景,代颍川济世医学堂,代所有将因此受益之人,拜谢燕兄弟高义!此银钱,必分毫不差,尽用于济世救人!他日若得相见,定当亲谢!”
就在这感念之情弥漫之际,一阵略显急促但很快被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颍川郡工曹掾史陈明远,一边整理着方才因快步行走而有些微皱的官袍前襟,一边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热忱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来。
他人未至,声先到,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熟稔与关切:“哎呀呀!下官听闻有贵客莅临我学堂协调处,真是蓬荜生辉啊!未曾远迎,恕罪恕罪!”他目光精准地落在文先生身上,那笑容又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恭敬,连连拱手,“原来是文先生!先生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惶恐!”
他动作夸张地转向仓垣和李昭,仿佛才发现他们手中的巨款,脸上立刻换上一种混合着惊讶与无比欣慰的表情:“仓小友,李姑娘!这……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啊!看来又有仁人志士慷慨解囊,襄助我颍川这济世活人的大业了?善莫大焉!善莫大焉!” 他语速很快,字字句句都落在“济世活人”和“颍川大业”上,仿佛这功绩天然就与他这“父母官”密不可分。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侧身,对文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目标直指旁边那个挂着“颍川郡工曹协调处”木牌的小院:“文先生一路辛苦!这外头日头晒,工地又嘈杂,实在不是待客之地。下官这协调处虽简陋,倒也备有清茶,还请先生移步稍坐,容下官向先生禀报一下这学堂工程的近况?也好让先生知晓,郡守大人对此事是何等关切,下官又是如何‘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地督办着每一处细节,力求不负郡守重托,不负百姓期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