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暗河潺潺流淌，水声在狭窄的石缝中回荡，更显此间寂静。
牧云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蕴，旋即隐去，只余下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与深邃。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悠长，带着些许未尽的阴寒之意。
经过近十日的闭关，体内那顽固的死寂怨力终于被《混沌衍一诀》配合玉简的玄妙，一点点磨灭驱散。
严重的伤势也已恢复了七七八八，虽未至圆满，但已不影响行动，真气运转圆融无碍，甚至因这番磨砺而更显精纯凝练。
炼气七层的境界彻底稳固，神识感知范围也扩大了不少。
只是……他低头看向胸口，那枚救了他性命的玉简此刻光华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的、几不可查的裂纹，触手只有一丝微温，再无往日灵动的暖意。
显然，为了抵挡那祭坛下恐怖存在的一击，它损耗了极大的本源，甚至可能伤及了根本。
“辛苦你了。”牧云指尖轻轻拂过玉简，心中充满感激与疼惜。
他知道，若非玉简拼死相护，他早已形神俱灭。同时，一股强烈的紧迫感油然而生——必须尽快找到修复甚至增强玉简的方法。
此物与他性命交修，更是他道途攀登的最大依仗。
他将神识沉入那枚得自黑袍人的古朴玉简，再次仔细研读那幅残缺的海图。
地图所绘地形古怪，山脉走向与江河分布与如今炎洲大相径庭，显然是极为古老的版本。
那几个标注着“九幽煞穴”、“黄泉分支”、“阴极阳生”字样的地点，散发着危险与机遇并存的气息。
而地图最终指向的那片浩瀚无垠的蓝色区域，旁边用更古老的文字标注着两个小字——归墟。
“归墟……”牧云喃喃自语，这个词他在宗门藏经阁的某些上古轶闻录中见过只言片语，传说那是天地尽头，万水归流之地，是一切终结与湮灭的深渊，但亦有传言说其中隐藏着再生的奥秘与上古遗宝。
危险毋庸置疑，但那“阴极阳生”的标注，以及可能与玉简修复相关的猜测，却像磁石般吸引着他。
去海外，目标便是这归墟边缘！但无尽沧海，浩瀚无边，若无明确指引，无异于大海捞针。这幅残图，或许就是关键。
他清点了一下自身的物资。下品灵石二百余块，中品灵石十三块，算得上一笔不小的财富。黑袍人的那面破损黑色小幡，灵力波动不俗，但邪气森森，绝不可在人前显露，否则必被认作邪修。那些幽冥教的丹药、功法骨片已被他彻底销毁。剩下的便是一些零碎材料、几瓶普通疗伤丹药、得自剑冢的北斗剑、以及那枚神秘的戒指。
“需得先将这鬼幡处理掉，再换取一些必备物资，尤其是远航所需的法器和海图。”牧云心中计划已定。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色道袍，用淤泥略微改变了脸部轮廓，使得气质看起来更加平凡粗粝，这才小心地拨开石缝口的遮蔽，身形如游鱼般滑出。
重返沼泽，空气中弥漫的腐叶与湿泥气息竟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亲切。他施展《青莲步》，身形在枯木与瘴气间轻盈穿梭，速度比来时快了何止一筹，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也更为敏锐，轻易便避开了几处潜伏的毒虫凶兽。
根据之前逃亡时的记忆，他朝着黑水沼泽外围，距离最近的一处修士聚集地——“泽畔坊市”行去。
泽畔坊市位于沼泽边缘，依托一条流入沼泽的大河而建，由附近几个小修仙家族共同维持，规模不大，却是进出沼泽的修士们交换物资、打探消息的重要据点。
坊市由粗糙的木栅栏围着，入口处有两名炼气中期的修士值守，收取一枚下品灵石的入场费用。牧云缴纳灵石，低调地步入其中。
坊市内人流不少，多是些散修，修为多在炼气中后期，偶尔能感受到一两名筑基修士的气息。街道两旁是简陋的摊位和几间稍显规整的店铺，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交易的物品多是沼泽特产的灵草、妖兽材料以及一些低阶法器符箓。
牧云先是走进一家收购材料的店铺“百宝阁”，将那面破损的黑色小幡取出。
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眼神精明，接过小幡仔细查验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啧啧，这‘百鬼幡’虽是下品灵器，炼制手法却颇歹毒，需生魂祭炼，小友从何得来？”
他抬眼打量牧云，目光中带着审视。
牧云早已想好说辞，面色不变道：“沼泽中遇一邪修偷袭，侥幸反杀所得。此物于我等正道修士无用，反倒烫手，掌柜看着出个价便是。”
老者见他气息沉凝，虽只是炼气七层，却给人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加之百鬼幡确实价值不小，即便破损也能拆解出不少有用材料，便不再多问，沉吟道：“此幡邪气侵蚀，修复不易，老夫最多出八十块下品灵石。”
牧云知他压价，但也不想多生事端，点头同意。又将从黑袍人那里得来的、一些自己用不上的阴寒材料一并出售，最终换得一百二十块下品灵石。
手头宽裕后，牧云便开始在坊市内打听海外相关的信息和物资。
他先后逛了几家店铺，询问是否有海图或远航法器出售，得到的回应却多是摇头。
“海图？道友说笑了，此地深处内陆，谁会有那无边沧海的海图？”
“远航法器？那等昂贵之物，岂是我等小坊市能有的？”
连续碰壁，牧云不禁微微皱眉。难道海外之行，第一步就如此艰难？
正当他思索是否要前往更大城镇时，目光被坊市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
摊主是个戴着斗笠、气息收敛得近乎凡人的老修士，摊位上零零散碎地放着一些旧货，几块生锈的铁片，几枚模糊的玉简，还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古怪残片。
牧云本能地觉得此摊不凡，缓步走上前去。他并未首先关注那些残片，而是拿起一枚看起来最普通的玉简，神识探入，里面是一份粗略的炎洲东南沿海的地形图，标注着几个港口城镇的名字。
“老丈，这沿海图如何卖？”牧云故作随意地问道。
斗笠下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五块下品灵石。”
牧云付了灵石，正欲拿起另一枚看起来更古旧的玉简查看，他怀中的玉简突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传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指向摊位上那块半掩在灰尘下的、边缘有着火烧痕迹的黑色铁片。
牧云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顺手拿起那黑色铁片，入手沉重冰凉，神识扫过，却并无任何灵力波动，仿佛只是凡铁。
“这铁片倒是坚硬，或许能熔了提炼点铁精？一并算上吧，老丈开个价。”
摊主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双浑浊却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瞥了牧云一眼，又看了看那铁片，沙哑道：“十块灵石。”
牧云没有还价，痛快地付了钱，将铁片和沿海图玉简收起，转身离开。
就在他走后不久，那摊主缓缓抬起头，望着牧云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语：“有点意思……竟然能引动‘那东西’的感应……海外风波将起，又添一变数呵……”说完，竟无声无息地连同摊位一起，缓缓消失在了坊市的阴影之中，周围之人却恍若未觉。
牧云寻了一处僻静角落，取出那黑色铁片，仔细端详。
玉简依旧传递着微弱的渴望情绪。他尝试渡入一丝混沌真气，铁片毫无反应。又尝试用神识冲击，依旧如石沉大海。
他沉思片刻，福至心灵，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玉简内那缕微弱的本源气息，轻轻触碰铁片。
嗡！
铁片猛地一颤，表面的黑色锈迹竟如同活物般剥落少许，露出下面更加深邃的底色，一道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微星辰光点构成的图案一闪而逝，虽然残缺不全，却散发出苍茫古老的浩瀚气息！
同时，一股信息流顺着玉简传入牧云脑海。
并非地图，而是一段关于星辰定位、潮汐流向的复杂法门残篇，以及一个清晰的星辰坐标印记！
“这是……星图残片？海外航行的定位之法？”牧云又惊又喜。
虽然依旧没有完整海图，但这星图残片与坐标，无疑是指路明灯！结合那幅古老的归墟海图，方向已然明确！
他强压下心中激动，正欲继续打听前往沿海的途径，却见坊市入口处一阵骚动，几名身穿青云宗外门执事服饰的修士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坊市内众人。
牧云心中一凛，立刻低头，转身混入人流之中。虽然改变了容貌，但青云宗的人在此出现，绝非好事。
他听到旁边有修士低声议论：
“听说青云宗戒律堂还在追捕那个叫牧云的弟子？”
“可不是，悬赏又提高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啧啧，一个炼气弟子，竟能让吴长老如此大动干戈……”
“噤声！不想活了？据说那弟子身上牵扯不小……”
牧云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吴长老这是不抓住自己誓不罢休。泽畔坊市不能再待了。
他迅速离开坊市，并未立刻远遁，而是潜伏在坊市外的密林中，耐心等待了半日。
果然，黄昏时分，那几名青云宗执事离开坊市，祭出一件叶形法器，朝着东南方向飞去——那正是通往青云宗的方向，但也同样是通往沿海的方向。
牧云远远地吊在后面，凭借强大的神识和《青莲步》的玄妙，远远跟随，既不至于跟丢，又不会被发现。
数日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郁郁葱葱的森林逐渐被抛在身后，一片无垠的蔚蓝映入眼帘，海风带来了咸湿的气息，耳边回荡着波涛拍岸的轰鸣声。
一座巨大的港口城市坐落在海湾之畔，船帆如林，修士如织，气息远比泽畔坊市繁华和复杂。高耸的城墙上有巨大的牌匾——望海城。
那几名青云宗执事径直飞入了城中。
牧云在城外远处停下脚步，望海城规模宏大，必有筑基甚至金丹修士坐镇，贸然进入，风险不小。他绕到港口区域，这里更加混乱，也更容易隐藏。
巨大的海船停靠在码头，船身大多铭刻着防御与加速符文，闪烁着各色灵光。
有体型庞大、如同移动堡垒的货船，也有造型精巧、速度见快的客舟。许多修士、凡人水手在码头上忙碌穿梭。
牧云的目光被一艘尤为特殊的巨舶吸引。
它通体由深色的“铁木”打造，比周围船只大上一圈，船首雕成狰狞龙首模样，船身两侧探出数十根巨大的橼臂，上面刻画着复杂的风行阵法，船帆之上更是符文密布，气势非凡。
船帆之上，绣着两个大字——“破浪”。
显然，这便是玄黓师叔曾提及的、往返于大陆与海外群岛的着名巨舶。
他观察良久，注意到破浪号似乎正在招募临时护卫，前往星罗群岛，报酬颇丰，但要求至少炼气六层以上修为，且需签订临时契约。
这正是混上船的好机会！护送任务能完美解释他的出行目的，也能省去高昂的船资。
牧云略作思忖，运转《混沌衍一诀》，将气息稳定在炼气七层，走向破浪号的招募点。负责招募的是一名面色黝黑、修为在炼气九层的中年修士，似乎是船上的管事。
“姓名？修为？擅长何种术法？”管事头也不抬，例行公事地问道。
“墨辰，炼气七层，擅长水系术法，略通剑诀。”牧云用了化名，低调地回答。
管事抬眼看了看他，感受了一下他沉稳的气息，点了点头，扔过来一枚木牌：“还算扎实。这是临时护卫令牌，明日辰时登船，逾期不候。规矩都在令牌里，自己看。任务结束，付你五十下品灵石。”
“多谢管事。”牧云接过令牌，神识一扫，里面是简单的契约条款和行为规范。
他拱手告辞，在码头附近寻了一处简陋的客栈住下，静待明日。
是夜，月明星稀。牧云正在房中打坐，忽然心有所感，推开窗户，只见一道微不可查的剑光悄无声息地落入房中，化作一枚小巧的玉符，悬浮在他面前。
玉符之上，散发着一股熟悉而凌厉的剑意——是玄黓师叔的气息！
玉符中传出一道淡淡的神念：“海外非善地，人心险恶甚于风浪。
遇不可抗之危，捏碎此符，或可救你一命。好自为之。”
牧云握住那枚温润的玉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玄黓师叔果然一直在暗中关注着自己，甚至可能在自己离开宗门时便有所预料。这枚剑符，无疑是一张宝贵的保命底牌。
他将剑符小心收起，对明日的行程，更多了几分底气与沉重。
次日辰时，朝阳将海面染成金红色。破浪号扬起风帆，阵法亮起灵光，准备起航。
牧云随着数十名临时招募的修士，踏上这艘巨舶。甲板宽阔如广场，船舱分为数层。
同行的修士成分复杂，有散修，有小家族子弟，有宗门外出历练的弟子，修为从炼气六层到筑基初期不等，彼此间大多带着警惕与疏离。
巨舶缓缓驶离望海港，速度逐渐加快，破开万顷碧波，向着浩瀚无垠的深海驶去。
大陆的海岸线在身后渐渐模糊、缩小。
牧云独立于船尾，海风拂动他的衣袍发梢，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熟悉土地，心中思绪翻腾。
有离别的淡淡惆怅，有对宗门不公的冷意，有对前路未知的警惕，但更多的，却是挣脱束缚、鱼入大海的畅快，以及对那广阔天地、无尽道途的憧憬与期待！
青云宗、吴长老、金刚寺、幽冥教、地底祭坛……这些恩怨纠葛与潜在威胁，暂时都被抛在了身后。
他的新征程，已然启航！
前方，是星罗棋布的海外仙岛，是神秘莫测的归墟之秘，是更多的机缘，也是更大的挑战！
“海外……”牧云轻声低语，目光锐利而坚定，“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