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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物带来的镇痛效果如同退潮的海水,短暂地抚平了尖锐的疼痛礁石,却留下了更深层次、更顽固的疲惫与沉重。那是一种从骨骼深处、从受损神经末梢弥漫开来的酸软和钝痛,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着顾砚辞的四肢百骸,将他牢牢禁锢在柔软却如同刑具的床榻之上。

苏晚晚的按摩并未停止。她的指尖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精准地游走在他紧绷的脊柱两侧,僵硬的肩胛骨缝隙,以及那承载了过多压力和痛苦的腰骶区域。她的动作专业、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这不是情欲的触碰,而是战士对同伴伤处的抚慰,是医者对病患疾苦的纾解。

顾砚辞闭着眼,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道带来的酸胀与随之而来的、细微的松弛感。他不再试图掩饰自己的虚弱,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交付于身后的支撑和那双神奇的手。苏晚晚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回响——“我选择的是你,是全部的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短暂地打开了他心中那扇紧锁的、充斥着自我厌弃和孤傲的牢笼,让一丝名为“被接纳”的光透了进来。

然而,身体的警报并未彻底解除。就在他精神稍有松懈的刹那,一阵剧烈的、源自盆底深处的痉挛毫无预兆地袭来,如同一条隐藏在淤泥中的毒蛇,猛地蹿起,咬噬着他的神经末梢。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他身体瞬间弓起,刚刚放松的手指再次死死攥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额头上刚刚被擦去的冷汗,瞬间又密集地渗了出来。

“肠道痉挛?”苏晚晚立刻察觉,声音冷静,手下动作瞬间改变,从舒缓的按摩变为精准的按压,目标明确地抵住他小腹几个特定的穴位,试图用外力强行中断那失控的肌肉收缩。

顾砚辞牙关紧咬,无法言语,只能从鼻腔里逸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气音作为回应。这种痉挛不同于持续的神经痛,它来得猛烈而突兀,伴随着强烈的便意和坠胀感,让他好不容易构建起的精神防线再次濒临崩溃。在这种生理级别的失控面前,所有的意志和骄傲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苏晚晚没有半分迟疑。她迅速调整姿势,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以提供支撑,一只手持续按压穴位,另一只手则伸向床头柜,熟练地打开一个密封的医疗包,取出准备好的解痉挛药物和温水。

“张嘴,咽下去。”她的命令简洁有力,带着不容反驳的权威。

顾砚辞依言照做,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分辨那是什么药,只是本能地信任着她。微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药物的苦涩味道在舌尖弥漫开。

痉挛的浪潮在药物和外部按压的双重作用下,缓缓退去,留下了一身黏腻的冷汗和更加深刻的疲惫。顾砚辞脱力般地瘫软在床头,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搁浅的鱼,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费力感。

苏晚晚默默清理着他额颈的汗水,又帮他调整了一个更利于放松的姿势。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这次胜利后的身体反噬,比预想中更为剧烈。神经疼痛、体位性低血压、肠道功能紊乱……这些并发症像是约好了一般,在他精神稍有松懈时便群起而攻之。他的身体,就像一座看似稳固,实则内部布满裂痕的堤坝,任何一次情绪的风浪,都可能引发决堤的风险。

“明天开始,所有高强度工作暂停。”苏晚晚的声音打破沉寂,不是商量,而是陈述,“江辰能处理的交给江辰,需要你签字的文件,每天限定一小时。康复训练以舒缓拉伸和基础核心维持为主,强度减半。”

顾砚辞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和深深的无力感。他想反驳,想说他可以坚持,星辰科技刚刚稳住局面,集团内部还有太多需要梳理的地方……但身体深处传来的、如同被掏空般的虚弱感,让他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显得那么可笑。他最终只是疲惫地合了一下眼皮,算是默认。

在他与身体内部这片混乱的战场艰难抗衡时,外部世界的另一场战争,却并未因他的暂时退场而停歇。

地球另一端,那座充斥着玻璃幕墙冰冷反光和金钱浮躁气息的都市,此刻正是华灯初上。

顾明所在的顶层公寓,却笼罩在一片与窗外繁华格格不入的死寂与阴冷之中。昂贵的香槟早已喝尽,只剩下空瓶歪倒在名贵的地毯上。他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昏黄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将他枯槁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而拉长,如同蛰伏的鬼魅。

“黑水基金会”的回复,像一剂强效的肾上腺素,暂时驱散了他败亡的绝望,却注入了一种更为危险的、病态的亢奋。

面谈地点定在了一处更为隐蔽的、位于临海悬崖之上的私人庄园。那里不属于任何明面上的商业区,安保等级极高,私密性更是无与伦比。

此刻,顾明就坐在这间庄园书房厚重的实木书桌后,对面坐着的是“黑水基金会”的代表——一个名叫“汉斯”的男人。汉斯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身材保持得极好,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锐利而冷静,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不带丝毫人类情感。他身后站着两名如同铁塔般的保镖,气息沉稳,目光如鹰隼。

“顾先生,客套话就免了。”汉斯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的中文略带口音,但用词精准,“我们对你提供的‘涅盘-I型’初步体外数据和动物实验记录进行了评估。坦率地说,在‘神经再生’方面,它的效果并不突出,甚至可以说,远远达不到它名字所暗示的潜力。”

顾明的心猛地一沉,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带着一丝癫狂的笑容僵住了。

但汉斯的话锋随即一转,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落在顾明脸上:“但是,我们在数据中发现了一些……更有趣的可能性。尤其是在高剂量下,它对特定神经通路的‘过度刺激’和‘功能性阻断’效应,非常……独特。”

顾明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他身体前倾,急切地道:“汉斯先生,您的意思是……”

“我们基金会,投资的是‘价值’。”汉斯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治愈’的价值,在某些情况下,远不如‘控制’的价值。一个能够精确摧毁、或者暂时‘屏蔽’特定神经功能的工具,在某些领域,是无价的。比如,让一个依赖高度集中力和身体控制力的对手,在关键时刻出现‘失误’?或者,让某个需要‘安静’的目标,彻底失去制造麻烦的能力?”

他话说得隐晦,但顾明完全听懂了!他们看中的,根本不是“涅盘-I型”能否治好顾砚辞,而是它能否作为一种神经武器,彻底毁掉顾砚辞!甚至可能用于其他更黑暗的用途!

一股寒意夹杂着扭曲的快意,瞬间席卷了顾明。他仿佛看到了顾砚辞在那强电流下惨叫,看到他被这药剂折磨得生不如死,彻底变成一个废人!这比他最初设想的、利用虚假希望引诱顾砚辞上钩,更加狠毒,更加直接!

“我明白!我完全明白!”顾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他双手按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顾砚辞!他就是最完美的实验体!他的骶神经损伤模型非常典型!只要给他用上‘涅盘-I型’,你们就能看到最清晰的‘效果’!”

汉斯微微颔首,对于顾明毫不掩饰的恶毒似乎早已司空见惯。“我们需要更详尽的、针对‘人类个体’的效能和安全性数据。这是合作的基础。”他推过一份厚厚的、封面印着“project phoenix”英文花体字的合同,“种子资金和实验室资源,我们可以提供。但所有的研发方向,必须符合我们的要求。最终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归黑水基金会。”

顾明几乎是抢过合同,飞快地翻阅着。当他看到资金数额和资源列表时,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这足够他重整旗鼓,建立一个远比之前更隐秘、设备更精良的实验室!至于所有权?他现在根本不在乎!他只要顾砚辞死!或者,变得比死更痛苦!

“我签!”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抓起笔,在签名处潦草地写下自己的名字,仿佛在签署一份魔鬼的契约。

汉斯冷静地看着他签完字,将其中一份合同收起,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合作愉快,顾先生。第一批资金和实验室地址,会在四十八小时内到位。我们希望,尽快看到‘涅盘’的……火光。”

他站起身,不再多看状若疯狂的顾明一眼,带着保镖转身离去。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寂静。顾明拿着那份属于自己的合同副本,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怨毒和即将复仇的快意。

“顾砚辞!你等着!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我会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哈哈哈哈!”

顾砚辞对远方酝酿的这场针对他的、更加恶毒的风暴,依旧一无所知。

在苏晚晚的强制命令和精心护理下,他被迫进入了短暂的“静养”模式。大部分时间,他待在别墅的主卧或者连接着卧室的、阳光充足的书房里。江辰每天会准时前来汇报工作,并将最重要的文件带来请他过目。

正如苏晚晚所要求,他每天处理公务的时间被严格限制。起初,顾砚辞极其不适应这种“被架空”的感觉,焦躁和失控感时常萦绕心头。但身体的状况由不得他逞强。仅仅是坐着聆听江辰汇报超过四十分钟,那熟悉的、源自腰骶深处的沉重坠痛和神经末梢的刺麻感就会如期而至,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极限。

一次,在江辰汇报到某个关键并购案的后续整合时,顾砚辞试图集中精神思考,提出更犀利的意见。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击了他,视野边缘瞬间发黑,他不得不猛地伸手扶住书桌边缘,才避免从椅子上滑落。

“顾总!”江辰吓了一跳,立刻起身。

守在稍远处沙发上看医学期刊的苏晚晚,几乎在同一时间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快步走了过来。她没有惊呼,只是冷静地扶住顾砚辞的另一边手臂,指尖顺势搭上他的腕脉。

“体位性低血压。”她迅速判断,声音平稳,“江特助,麻烦倒杯温盐水来。”

顾砚辞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感受着心脏过速的跳动和一阵阵袭来的恶心感,额角再次沁出冷汗。他挥了挥手,示意江辰继续,但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没事……你继续说……”

江辰看着老板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哪里还敢继续,连忙将温水递上,语气担忧:“顾总,这个案子不急,等您身体好点再议不迟。”

顾砚辞接过水杯,手指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他没有再坚持,沉默地喝了几口水。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仿佛坐在一个布满了无形荆棘的王座之上,看似尊荣显赫,掌控一切,实则每一次试图发力,都会被那些看不见的尖刺扎得鲜血淋漓。

苏晚晚将他细微的颤抖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挫败尽收眼底。她没有出言安慰,那对顾砚辞而言毫无意义。她只是在他缓过来之后,平静地开口,话题却转向了别处:“下午的阳光不错,要不要试着去露台坐十分钟?念念昨天说,他发现了一只很漂亮的蝴蝶,想让你也看看。”

她用的是询问句,语气却带着一种引导。她在帮他寻找与这个世界、与家人连接的,除了权力和斗争之外的,其他支点。

顾砚辞抬眸看向她,她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沉静的陪伴和理解。他心中的那点焦躁和挫败,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在苏晚晚的搀扶下,他缓慢地站起身,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和肌肉的酸痛抗议,但他坚持着自己行走,拒绝了轮椅,也拒绝了更直接的背负。这是他最后的倔强,也是他对抗这具不听话身体的、无声的战争。

当他终于坐在露台的躺椅上,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听着不远处花园里念念兴奋地指着花丛描述那只“蓝色翅膀,会发光”的蝴蝶时,一种久违的、近乎平凡的宁静感,短暂地驱散了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

他或许无法像以前那样在商场上纵横捭阖,无法陪伴儿子肆意奔跑,但他还能坐在这里,感受阳光的温暖,聆听儿子的欢笑,身边有一个人,理解并接纳他全部的强大与脆弱。

这片刻的安宁,如同暴风雨眼中短暂的晴朗,珍贵而脆弱。

他不知道,顾明已经与更危险的势力缔结了盟约,一张针对他的、更加阴险狠毒的网,正在悄然编织。他脚下的王座,下方的荆棘正在疯狂滋长,即将刺穿这短暂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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