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市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座城市的贪婪与罪恶。帝豪夜总会的VIp包厢里,震耳的音乐几乎要掀翻天花板,三个男人正举杯畅饮,身旁簇拥着浓妆艳抹的女子。
“再来两瓶黑桃A!”张志强挥着金表闪烁的手臂,对服务生喊道。他那张原本还算端正的脸,因长期酗酒而浮肿,眼神里透着被欲望掏空后的空洞。
“强哥阔气!”王磊谄媚地笑着,脸上的刀疤在灯光下扭曲如蜈蚣。他曾因故意伤害罪入狱三年,出狱后便死心塌地跟着张志强厮混。
李强军相对沉默,只是机械地灌着酒。他是三人中学历最高的,大专毕业,却也是计划中最冷血的智囊。
结账时,张志强瞥了眼账单——三万八千元。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从包里掏出一沓现金甩在桌上。服务生点头哈腰地离开后,王磊凑过来低声道:“强哥,咱们账户上没多少了吧?”
张志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傲慢:“急什么,马上就有大笔进账。”
出了夜总会,凉风一吹,三人的酒醒了一半。李强军扶了扶眼镜,声音平静得可怕:“保险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张志强没有立即回答。他望着街对面一家小面馆里,一对老夫妻正在收拾碗筷。那一刻,他恍惚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张福顺和王秀英,那两个在东山农贸市场卖了一辈子菜的老人。
“我爸妈那点积蓄,早就被我们榨干了。”张志强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房子也抵押了。现在除了他们的命,还有什么值钱的?”
这句话让夜晚的空气骤然变冷。
东山农贸市场永远是嘈杂而充满生活气息的。清晨五点半,张福顺和王秀英已经卸完了一车蔬菜,开始摆放摊位。
“顺子,你眼睛怎么了?”隔壁摊的老李注意到张福顺右眼红肿,几乎睁不开。
“没啥,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张福顺含糊地应道,手上整理蔬菜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王秀英担忧地看了丈夫一眼,欲言又止。三天前,儿子张志强回家吃饭,说是找了份正经工作,全家都很高兴。饭后张志强坚持要给父亲滴一种“国外进口的眼药水”,说是对老年人眼睛好。滴完后没多久,张福顺就感觉眼睛刺痛,视力模糊,到现在几乎看不见了。
“强子也是好心。”王秀英小声安慰丈夫,也安慰自己。
他们不知道,此时市场外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里,三个男人正密切关注着摊位的情况。
“效果不错,老头眼睛快不行了。”王磊得意地说,仿佛在评价一件艺术品。
李强军冷静地分析:“视力受损程度应该符合保险条款中的‘部分失明’标准。下周二是他例行去县医院复查的日子,会经过那段山路。”
张志强沉默地盯着父母忙碌的身影,记忆中母亲总是把最好的菜留给他,父亲则用粗糙的手掌摸着他的头说:“我儿子有出息。”
“怎么,心软了?”李强军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犹豫。
“放屁!”张志强猛拍方向盘,“周二按计划进行。”
周二的天空阴沉得像一块铁板。张福顺天不亮就起床了,王秀英细心为他准备好早餐和行李。
“复查完就赶紧回来,强子说今天要回家吃晚饭。”王秀英边整理丈夫的衣领边说。
张福顺点点头,左眼还蒙着纱布。儿子最近突然变得孝顺,不仅经常回家,还主动提出陪他去复查。只是今天一早来电话说临时有事,只能在山路路口等他。
上午九点,张福顺坐上了开往县城的班车。在约定的山路路口,他看到了儿子的车,以及车里的王磊和李强军。
“强子呢?”老人问。
“强哥有点事,让我们先接您一段。”王磊笑着拉开车门。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李强军坐在副驾驶座,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老人。张福顺有些不安,这条路线他走了几十年,从不知道去医院还有这么偏僻的近路。
“就在这里吧。”李强军突然说。
王磊猛踩刹车,车子在尘土中停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王磊突然转身,用沾有化学药剂的毛巾捂住张福顺的口鼻。老人挣扎了几下,很快昏迷过去。
“快,把他拖到路边。”李强军指挥道。
两人将不省人事的老人安置在转弯处,伪造了摔倒的现场。按照计划,王磊将开车制造一场“意外”撞击,力度要控制在只造成腿部骨折和加重视力损伤的程度。
“保险理赔额度最高是五级伤残,不是死亡,别搞错了。”李强军提醒道。
王磊点头上车,启动引擎。然而就在这一刻,一辆农用三轮车突然从弯道另一侧驶来,司机看到路边的老人,急忙停车查看。
“妈的,计划有变!”王磊猛打方向盘,车子擦着三轮车呼啸而过。
第一次骗保计划,意外流产。
“两个废物!”当晚,张志强在租住的公寓里大发雷霆,“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
李强军推了推眼镜:“意外难免。不过好消息是,我们已经为你母亲投了更高的意外险,下周生效。”
王磊舔了舔嘴唇:“这次对老太太下手?”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张志强抓起酒瓶猛灌一口:“我妈有高血压,更容易制造意外事故。”
一周后,王秀英在去教堂的路上“意外”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右眼被车把撞击导致视网膜脱落。肇事者逃逸,好心路人将她送往医院。
“阿姨,您运气真好,只是眼睛受伤。”病房里,张志强握着母亲的手,语气充满“关切”。
王秀英虚弱地笑着,却不知这场“意外”是儿子一手策划——摩托车手是王磊伪装的,而所谓的“路人”则是李强军安排的眼线。
然而这次计划再次出现纰漏。保险公司调查员发现,王秀英的保险是在事故前一周才购买的,保额高达五十万,这引起了他们的怀疑。理赔被暂缓,要求进一步调查。
“他们起疑心了。”李强军面无表情地宣布这个坏消息,“下次必须成功,否则我们都会有麻烦。”
“下次?”王磊疑惑地问。
张志强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只有死人才不会引起怀疑。”
李强军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高额人身意外险,死亡赔付额度是二百万。而且,亲属死亡比伤残更容易被采信为意外。”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王磊终于明白了“下次”的含义,连他都感到一阵寒意。
“你确定要……”王磊迟疑地问。
张志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已经无路可退了。”
东山公墓附近的道路偏僻少人,是制造交通事故的理想地点。周五傍晚,王秀英接到儿子电话,说父亲在公墓附近突发心脏病,急需她去接应。
爱夫心切的王秀英毫不犹豫地打车前往。到达指定地点后,她看到儿子的车停在路边,却不见丈夫的身影。
“妈,上车说。”张志强神色紧张。
王秀英刚坐进副驾驶座,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她担忧地看着儿子:“强子,你喝酒了?要不妈来开?”
张志强没有回答,猛踩油门向前驶去。后座上,王磊和李强军屏息以待。
“爸呢?他不是心脏病犯了吗?”王秀英突然警觉起来。
“他没事。”张志强冷冷地说,车速越来越快。
王秀英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她看着儿子紧绷的侧脸,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疯狂和冷漠。
“停车,强子!我要下车!”她伸手去拉车门,却发现已被锁死。
“妈,对不起。”张志强声音嘶哑,“我需要这笔钱。”
一瞬间,王秀英全都明白了——丈夫的眼睛,自己的事故,都是儿子一手策划的。巨大的恐惧和心痛让她几乎窒息。
“孩子,现在停手还来得及……”王秀英泪流满面地哀求。
后座上,李强军低声道:“快决定,前面就是最佳路段。”
王秀英突然伸手去抢方向盘:“停车!让我下去!”
车辆在公路上剧烈摇摆。张志强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猛打方向,同时踩死油门,汽车冲出道路,撞向路边的大树。
巨大的撞击声中,安全气囊爆开。张志强只感到额头一阵刺痛,而后座的王磊和李强军也只是轻微擦伤。
但副驾驶座上的王秀英却一动不动,鲜血从她额头上汩汩流出。
“妈?”张志强颤抖着推了推母亲。
没有回应。
李强军迅速下车查看,然后面色苍白地退回:“没呼吸了。”
王磊慌乱地喊道:“不是说好只是撞晕吗?怎么会这样?”
“意外总是难免的。”李强军冷冷道,眼神却闪过一丝疑虑——他清楚地看到,在最后关头,是张志强故意转向加大了冲击力。
警笛声由远及近,一辆路过车辆报了警。三人迅速统一口径:王秀英突然抢夺方向盘导致车辆失控。
东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庄严肃穆。庭审已进入最后阶段,公诉人正在宣读起诉书:
“被告人张志强、王磊、李强军,为骗取高额保险金,共同预谋并实施故意伤害、杀人行为,致使一人死亡、两人重伤……”
旁听席上,张福顺独自坐着,双眼都已失明,只有两行清泪无声滑过苍老的面颊。他无法看见被告席上那个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却能听见检察官冰冷的声音陈述着所有残酷细节。
当法庭播放张志强的认罪录像时,这个曾经嚣张跋扈的男人在镜头前崩溃:
“我一直以为爸妈的爱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挥霍无度,欠下高利贷……第一次计划失败后,本来可以停手的,但就像赌博一样,总想再赌一把大的……”
他哽咽着继续说:“那天在车上,妈妈看着我的眼神……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充满了无条件的爱。可我……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王磊在法庭上试图推卸责任:“都是张志强主使的!我只是帮忙!”
而李强军始终保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这是一个经过精确计算的选择。亲情无法兑现,而保险金可以。”
审判长最后宣判:“被告人张志强、王磊、李强军犯故意杀人罪、保险诈骗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宣判那一刻,张志强终于瘫倒在地,仿佛才意识到这场用亲情交换物质的疯狂赌局,最终赔上的是所有人的性命和灵魂。
执行死刑那天,东山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雨。张志强最后的遗言是请求捐献自己的角膜:“至少让一个人替我看清这世界的光明。”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愿意接受一个弑母者的人体器官。那双角膜最终被医疗废弃处理,如同他们被欲望彻底腐蚀的灵魂,再也反射不出任何良知的微光。
张福顺在志愿者的帮助下,将妻子和儿子的骨灰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只简单刻着两个名字和生卒年月,没有挽联,没有悼词,仿佛任何语言都无法概括这出人性悲剧。
每当有人问起,老人总是沉默地摇头,那双失明的眼睛望着虚无,仿佛在凝视着人性最深的黑暗。
而东山的霓虹依旧闪烁,照亮着每一个还在用灵魂交换物欲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