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张丽涵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轻点——晚上八点二十七分。写字楼外的霓虹灯透过出租车的车窗,在她疲惫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又是一天过去了。作为项目负责人,她带领团队赶在截止日期前完成了启天集团的策划案,连续三周的加班加点,终于在今天下午将最终方案递交。同事们欢呼着相约去喝酒庆祝,她却婉拒了邀请。
“我得回家一趟,家人还在等我吃晚饭。”张丽涵当时微笑着说,心里却有一丝不确定的忐忑。
此刻,她望着窗外飞逝的车流,默默期盼着今天不会像往常一样,只剩下残羹冷炙。今天可是她成功交付重大项目的日子,或许,只是或许,家人会为此稍作等待,或者至少,会为她留下一份温暖的餐食。
出租车在张家别墅门前停下,张丽涵付钱下车,抬头望向这栋在外人看来气派非凡的住宅。对她而言,这里从来不是温暖的港湾,而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
她轻轻推开沉重的铜门,耳边传来客厅电视的嘈杂声和阵阵笑声。玄关处,她脱下低跟皮鞋,整齐地放入鞋柜,注意到妹妹张丽娜那双新款的限量版高跟鞋随意地丢在地上,闪闪发光,如同在这个家里妹妹永远占据的中心地位。
“我回来了。”张丽涵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没有人回应。
她走向餐厅,脚步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长形餐桌上,杯盘狼藉,显然晚餐已经结束多时。几只沾着油渍的盘子随意堆叠,用过的餐巾纸散落一旁,半碗冷掉的汤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膜。
张丽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哦,丽涵回来了啊。”母亲罗紫琳从客厅走来,身上穿着真丝睡袍,手上拿着一杯红茶,“吃过了吗?没吃的话厨房可能还有点剩菜。”
那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提及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张丽涵静静地看着母亲,多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愧疚或关心,但什么都没有。罗紫琳的注意力早已转向别处,朝客厅方向提高声音:“丽娜,别看电视了,明天不是要和傅家二少爷见面吗?得早点休息,保养好皮肤。”
“知道啦妈!”张丽娜娇嗔的回应从客厅传来。
张丽涵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她今天完成了多么重要的项目,如何拼命工作,在家人眼中似乎毫无意义。而妹妹明天不过是要去相亲,却能得到全家上下的关注。
她默默走向厨房,打开灯。冷白色的灯光照在整洁却毫无烟火气的厨房里。她打开冰箱,里面食材丰富,却没有什么可以直接入口的食物。最终,在角落找到一小碗剩饭和几碟几乎见底的剩菜。
将剩饭剩菜放进微波炉加热,听着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张丽涵靠在料理台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般的疲惫。这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从心底蔓延开来的无力感。
“姐,你回来啦?”张丽娜蹦跳着走进厨房,身上穿着当季最新款的居家服,脸上贴着价值不菲的面膜,“妈说你又在吃剩饭啊?真是的,不会在外面吃好吗?这样多不健康。”
张丽涵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妹妹打开冰箱,取出一瓶进口果汁,又轻盈地转身离开。
微波炉“叮”的一声,饭菜热好了。张丽涵取出温热的碗碟,坐在厨房角落的小餐桌旁——这是她在这个家惯常的位置。正式餐厅里那张豪华长桌,通常只用于招待客人或家庭聚会,而在那些所谓的“家庭聚会”上,她也总是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她小口吃着已经失去原有风味的饭菜,耳边飘来客厅里母亲和妹妹的对话。
“丽娜,明天见到傅二少,记得表现得体一点,但也不要太主动。傅家这样的家世,最喜欢矜持又有教养的女孩。”
“妈,我知道啦!你都说了八百遍了。”张丽娜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不过听说傅二少长得挺帅的,而且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那是自然,傅家的子弟都是精英教育出来的。你要是能嫁进傅家,这辈子就妥当了。你爸的公司也能得到不少帮助...”
张丽涵味同嚼蜡地咀嚼着食物,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同样是女儿,母亲从未关心过她的感情生活,仿佛她是否结婚、与谁结婚都无关紧要。而妹妹的婚事,却成了全家上下的头等大事。
她想起三个月前,当时她与交往一年的男友分手,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母亲知道后,只是冷冷地说:“早就告诉过你,那种普通家庭出身的人配不上我们张家。分了也好,免得耽误你妹妹结识更好的人脉。”
那一刻,张丽涵才明白,即使在她的感情生活中,她也永远排在妹妹之后。
吃完简单的晚餐,她起身清洗碗筷,然后开始收拾餐厅里的一片狼藉。将盘子一个个放入洗碗机,擦拭餐桌,收拾散落的餐具...这套流程她再熟悉不过。在这个家里,她总是那个默默收拾残局的人。
正当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一片菜叶时,父亲张顺天从书房走出来,看到她,略显惊讶。
“丽涵,刚回来吗?”
“嗯,刚吃完晚饭。”她轻声回答,注意到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张顺天点点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工作别太辛苦。”便转身走向客厅,加入妻子和小女儿的谈话中。
张丽涵站在原地,手上还拿着那块抹布,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多么希望父亲能多问一句,多关心一下她今天交付的项目,多注意到这个家里明显的不公平。
但她等来的,只有客厅里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那些与她无关的温馨。
收拾完餐厅,张丽涵准备上楼回自己的房间。经过客厅时,她看到这样一幕:张丽娜靠在母亲罗紫琳的肩膀上,父亲张顺天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们。三人面前的水晶茶几上,摆着一盘进口水果和精致的点心——那是张丽涵从未被邀请分享的。
“丽涵,”罗紫琳忽然抬头叫住她,“明天早上记得早点起来,帮王妈准备早餐。丽娜要去见傅二少,得吃得好一点。”
张丽娜转过头来,朝姐姐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好的,妈妈。”张丽涵低声应道,转身踏上楼梯。
她的房间在二楼最里侧,是整个别墅中最小、朝向最差的房间。原本是设计作为储藏室的,后来改成了她的卧室。而张丽娜的房间,则是二楼最大、带阳台的主卧。
打开房门,打开灯,狭小但整洁的房间映入眼帘。单薄的窗帘,简单的书桌,窄小的单人床——与这个家的奢华格格不入。但在这里,至少她可以关上门,拥有片刻的宁静。
放下包,脱下职业装,换上舒适的居家服。张丽涵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邮箱里有几封工作邮件,同事们在群里分享今天庆祝会的照片,大家笑得那么开心。
她忽然觉得很讽刺。在同事眼中,她是能干、自信、备受尊敬的项目经理;而在自己家里,她却是个无足轻重、可以被随意对待的透明人。
窗外,一轮冷月挂在空中,洒下清辉。张丽涵望着月亮,忽然想起今天本是她的一个重要日子——不仅是成功交付项目的日子,也是她五年前第一次在公司独立负责的项目获得成功的纪念日。
那一次,她也曾期盼家人的认可,但同样被忽视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旧相框。照片上,她和外婆并肩站在老家的院子里,外婆慈祥地笑着,搂着她的肩膀。那是她十岁生日时拍的,也是她童年中少有的温暖记忆。外婆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疼爱过她的人,可惜在她十三岁那年就去世了。
“外婆,我今天又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她对着照片轻声说,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可是,没有人在意。”
她记得小时候,每次受到委屈,外婆总会摸着她的头说:“我们丽涵是最棒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
若是外婆还在世,会不会为她今天的成就感到骄傲?会不会在意她是否吃了冷掉的剩饭?会不会在意她在这个家里遭受的忽视?
想到这里,张丽涵擦干眼泪,挺直了脊背。无论家人如何对待她,她知道自己是谁,价值何在。在职场,她凭借自己的能力赢得了尊重;在生活中,她独立自主,不依赖任何人。
只是,内心深处,她仍然渴望得到家人的认可,渴望那份本该属于她的温暖。
楼下,母亲和妹妹的笑声隐约传来。张丽涵轻轻关上门,将那温馨却与她无关的声音隔绝在外。
这个夜晚,与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她独自一人,在冰冷的月光下,品味着不被在意的滋味。
但她也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多么艰难,她都要继续向前,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是向家人证明,而是向自己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