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刚回到车家自己暂住的小屋，正准备拿出书来看，车晓妮就敲门进来了。
车晓妮脸上带着略显亲热的笑容，“白云，回来啦？刚看你脚步匆匆的，又去找席医生啦？”
白云没多想，坦荡地点点头，“嗯，是啊，我给他送了份我姐做的牛腩，不过晓妮姐，我跟他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去了！”
“啊？”车晓妮眉毛微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最后一次？为啥呀？”
白云神色认真，“晓妮姐，幸好你中午提醒我了呀！你说得对，我这段时间老去找他，给他送东西，确实走得有点太近了，容易让人误会，我决定以后和男同志保持距离！”
车晓妮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哦这样啊…这样也好，这样别人就没机会说什么闲话了。
对了，你之前借我那本《赤脚医生手册》，我翻了下，好多地方看不懂，头都大了，你看了多少了？能看懂吗？”
白云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睛亮起来，“我看了好多啦！虽然难，但特别有意思！我现在能看懂不少了！比如那个炎症反应是怎么回事，还有几种常见药的用法…晓妮姐，你哪里看不懂？我讲给你听！”
车晓妮顺势在床边坐下，拿出一个小本子和铅笔，指着书上的几处，“就这儿，这儿，还有这个图…这都说的啥呀？还有这个药名，咋念？有啥用？”
白云凑过去，很耐心地指着书！“你看啊，这里说的是…当身体受伤或者有病菌入侵的时候，血液里的白细胞就会增多，聚集到那个地方去打仗，这就是炎症反应。
这个图是讲血管变化的…这个药啊，念‘磺胺嘧啶’，是消炎的，对很多细菌感染都有效…”
白云讲得很细致，车晓妮听得很认真，不时在小本子上记下几个关键词和药名。
车晓妮指着另一处，“那这个‘青霉素’呢？是不是特别厉害？我好像听卫生队的陈大夫提过。”
“对！”白云点头，“对！这个可厉害了！是抗生素，能杀灭很多种细菌，是救命药！不过用之前得做皮试，看会不会过敏，书上写了方法的…”
车晓妮在小本子上快速记下‘青霉素’、‘皮试’、‘过敏’等词，“哦哦，这样啊！白云，你真厉害，才看多久就懂这么多！”
“没有没有，我就是感兴趣，多花了点时间琢磨，晓妮姐你多看看，不懂的随时问我，我们都不懂的，再一起去问席医生或者陈大夫。”
“行！”车晓妮合上小本子，站起身，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今天可算搞明白不少！谢谢你啊白云！你歇着吧，我不打扰你了。”
白云只以为她要回屋了，跟她说了晚安。
可车晓妮拿着那个记着笔记的小本子从白云的房间出来后，她没回自己屋…
而是径直朝着她们车家另一处毡房的方向匆匆走去。
……
天色已暗，整个生产大队都很安静。
车晓妮走到席慕凡的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笃笃笃！
屋内沉默片刻，席慕凡还以为是白云来了，嘴角下意识勾起一抹弧度。
可当他的手放在门上，他才发觉不对劲。
白云每次敲门时，都会主动开口，让屋里的他知道是谁敲门。
可眼下，门外的人没出声。
他脸上的笑意消失，警惕的声音问道，“谁？”
车晓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轻快，“席医生，是我，车晓妮，我…我有点事儿想请教你一下。”
屋内又沉默了几秒，门没有开，席慕凡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明显的距离感，“车晓妮同志？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车晓妮靠近门板一点，“哦，是这样的，我最近在看那本《赤脚医生手册》，有好些地方实在弄不明白，比如那个…那个炎症反应的具体过程，还有磺胺嘧啶的用药禁忌啥的，想着你是专业的，能不能耽误你一会儿，帮我讲讲？”
门内，席慕凡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看着紧闭的门，没有丝毫开门的意思，语气平淡，“车晓妮同志，学习是好事，不过今天太晚了，我巡诊一天，实在累了，脑子也转不动。
这些问题…等明天白天吧，白天有空的时候，我们再聊，你看行吗？”
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加上隔壁的车振兴去别的生产大队送饲料了，还没赶回来，这种时候，他更得避嫌！
而车晓妮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了，声音低了下去，“这样啊，那…那好吧！打扰你休息了，席医生。”
所以她晚上来找他，还是不能见到他，可白云也经常晚上来，为什么他就愿意见白云？
是因为白云也是城里姑娘？
还是因为白云年轻漂亮？
想到这些可能性，车晓妮咬了咬嘴唇，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过身，脚步有些沉重地离开了。
听着门外的动静，知道人已经走了，席慕凡松了口气。
……
车晓妮红着眼眶，低着头快步走进家门。
她母亲吕阿妹正在灶台边收拾，一眼就看出女儿不对劲。
“晓妮？”吕阿妹放下手里的抹布，心疼地迎上去，“咋了这是？眼睛咋红了？谁欺负你了？”
车晓妮摇头，“没事！”
“怎么没事！”吕阿妹强势拉着她进屋，“跟爸妈说说，怎么回事？厂里有人欺负你了？”
车旺坐在桌边抽旱烟，听到动静，也抬起头看过来。
还不等他问什么，车晓妮猛地吸了下鼻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豁然抬头看向车旺，“不是厂里的事，厂里有文如在，没人能欺负女同志，不过爸妈，我…我想嫁给席慕凡！”
“啥？”车旺抽烟的动作顿住，烟杆差点掉下来，“你说谁？”
他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吕阿妹也愣住了，“啊？晓妮…这…这咋突然说这个？”
车晓妮眼泪又涌出来，语气却异常坚决，“爸妈，你们不是说我年纪到了？不是想给我张罗对象？我不想嫁别人，我就想嫁给席慕凡！”
“……”车旺和吕阿妹面面相觑。
屋里沉默了片刻，车旺眉头紧锁，把烟杆重重磕在桌上，“胡闹！你知不知道他比你小一岁？
而且他一个城里来的知青，有文化，会医术，那是早晚要回城里的！
咱这穷乡僻壤，能留住人家？这事儿根本行不通！你想都别想！”
“爸！”车晓妮流着泪，声音带着哀求，“爸，我不管！我就是想跟他！我铁了心了！爸你是大队长，你有办法的！
他…他家成分不好，算是资本家出身，家里还有人留过洋，你…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弄点…弄点手段？让他不得不答应？”
“你说什么？”车旺噌地站起来，脸色瞬间铁青，厉声呵斥，“车晓妮！你说的这叫什么混账话？！还弄点手段？！你想害死他，还是想害死你爹我？！”
他气得手指发抖，“你知不知道席医生来这几个月，给咱们队里多少人看过病？他人心善，医术好，还有耐心，咱们感激还来不及，你倒好！想用这种下作手段去算计人家？！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车晓妮被吼得瑟缩了一下，但依旧哭着反驳，“爸！我…我没想害他！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
他成分不好，我们要是帮了他…他或许就愿意了呢？”
“放屁！”车旺怒火更盛，“席慕凡要是因为你爹我使手段出了什么事，你看关文如会不会袖手旁观？！她那是什么性子？她能饶得了咱们？！
这事儿你想都别想！我车旺干了一辈子，对得起良心！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儿，打死我也不能干！”
车晓妮低着头，底气不足反驳，“爸妈，文如她…她肯定也希望我能幸福！她不会管这种事的！”
“闭嘴吧你！”车旺指着车晓妮，语气斩钉截铁，“你要真有那个本事，就堂堂正正让席慕凡同志答应娶你！不然，你让我做什么都不行！咱家，不能做这种没良心、丧天良的事儿！听见没有？！”
见父亲油盐不进，不肯帮自己，车晓妮彻底崩溃，扑到吕阿妹怀里放声痛哭。
吕阿妹抱着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能拍着她的背叹气。
车旺阴沉着脸，重新坐下，吧嗒吧嗒地猛抽旱烟，屋里只剩下车晓妮压抑不住的哭声。
吕阿妹低声劝慰，“别哭了，你爹说得对，而且强扭的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