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的左眼暂时“失声”了。
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感知变得极其模糊、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充斥着雪花和扭曲的噪音。高岚的检查确认了视神经和关联脑区的过度劳损,强制他进入“感知静默”状态,除了必要的休息和恢复性治疗,禁止任何形式的能力使用。
代价是巨大的。刚刚找到的、能够窥探系统“思绪”的窗口,被迫关闭。特侦组仿佛在黑暗中摸索时,短暂地看到了一束指引方向的光,旋即又陷入更深的茫然。
办公室内的气氛有些压抑。王刚烦躁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不时扫过主屏幕上那个依旧在缓慢跳动的倒计时——还剩六十小时。李静则将自己完全埋在了数据里,试图仅凭陈启之前传递回来的那些零星“指令”碎片和陈旧的资料,构建出更完整的系统行为模型,但进展缓慢,缺乏关键的实时感知校准。
林瑶站在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已知的陷阱节点、能量流动路径,以及陈启用颤抖笔迹记下的那几个关键词:“校准 - 水位阈值 - 东南侧承重柱 - 联动触发 - 窒息序列”、“环境参数 - 湿度提升 - 启动 - 神经干扰场 - 强度分级”。
“我们不能完全依赖陈启的感知,尤其是在他需要恢复的时候。”林瑶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既然已经知道了部分‘剧情’和‘指令’,我们就必须利用起来,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验证、去干扰,甚至去反制。”
她看向李静和王刚:“李静,根据这些指令碎片,结合环境数据,能否预测系统下一步最可能‘校准’的目标和参数?”
李静调出实时气象数据和地质监测读数:“湿度正在稳步上升,预计六小时后达到陈启感知到的‘指令阈值’。东南侧承重柱区域的微型沉降传感器也显示有极其轻微的活动迹象。系统很可能正在为‘窒息序列’和‘神经干扰场’的启动做最后的环境适配。”
“王刚,”林瑶转向他,“侦察小队能否在不触发警报的前提下,对这两个关键区域进行……**预防性干预**?”
王刚沉吟片刻:“直接破坏结构或能量节点风险太大。但如果是极其轻微的干扰……比如,在东南侧承重柱基座附近,秘密注入少量快速凝固的化学稳定剂,增强其局部抗压能力?或者在建筑外围制造极其微弱的、与‘神经干扰场’频率相逆的声波,进行局部抵消?”
“理论上可行!”李静立刻开始模拟,“只要干预的幅度足够小,低于系统的‘异常判定阈值’,就有可能在不惊动它的情况下, subtly 改变‘剧情’的走向!就像我们之前在暖阳公寓做的那样,但这次需要更精细,因为系统的‘感知’更敏锐。”
一个大胆的、基于有限情报的主动干预计划开始成型。他们无法读取完整的剧本,但尝试着篡改已知的段落。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休息的陈启,忽然虚弱地开口:“那些‘低语’……沼泽的……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众人立刻看向他。陈启没有使用能力,他只是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忆和梳理之前那混乱的感知。
“那些混乱的声音……不完全是背景噪音……”他断断续续地说,声音沙哑,“它们……好像记录了什么……是那片沼泽……漫长岁月里发生过的……**死亡**。”
这个解读让办公室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低了几度。
“自然的死亡?还是……人为的?”林瑶追问。
“都有……”陈启努力地回忆着,“动物的……植物的……还有……人的。很模糊,很古老……但吴镜玄的力量,像是在……**翻阅和调用**这些记录。他把这些原始的死亡‘样本’,作为他设计新‘作品’的……**参考模板**。”
李静瞬间明白了:“所以他选择那里!不仅仅是因为地质条件适合能量传导,更是因为那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的‘死亡数据库’!他是在利用那片土地积累的死亡‘经验’,来优化他的杀人算法!”
这个发现让人不寒而栗。对手的恐怖,不仅在于他掌握的力量,更在于他这种将自然和历史都化为杀人工具的、冰冷到极致的“理性”。
“如果能理解那些‘死亡样本’……”陈启继续说道,尽管疲惫,眼中却闪过一丝亮光,“也许……就能预判他可能借鉴的‘剧情套路’?”
这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虽然无法实时感知系统的“思绪”,但或许可以通过解读那片沼泽的“记忆”,来理解对手的“创作偏好”。
李静立刻行动起来,她调动了地方志、历史档案、甚至民间传说中所有关于那片湿地的记录,寻找任何与“意外”死亡相关的记载。同时,她尝试将陈启描述的那种混乱“低语”,与已知的声波、地磁、甚至生物信号模式进行比对,希望能找到一种“翻译”这些自然记忆的方法。
王刚则开始部署针对东南侧承重柱和外围声波干扰的预防性措施。侦察小队的行动必须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准,不能有丝毫差错。
陈启在高岚的看护下,继续休息。他不再强行感知,而是让之前接收到的那些混乱信息在脑中自然沉淀。偶尔,一些碎片会自行组合,闪现出模糊的意象——在泥沼中挣扎的身影、被藤蔓缠绕的骨骼、沉入黑暗水底的窒息感……这些来自沼泽古老记忆的片段,与吴镜玄那冰冷的“秩序”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幅令人不安的画面。
他们就像一群考古学家,在死神的后花园里,小心翼翼地挖掘着破碎的陶片,试图拼凑出主人疯狂而残忍的审美倾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预防性干预在高度紧张中完成,初步反馈显示系统没有出现剧烈反应,似乎成功“欺骗”了过去。
李静那边,对湿地“死亡记忆”的挖掘也有了些许发现——地方志记载,近百年来,那片区域确实有超过二十起无法解释的失踪或意外死亡事件,大多与溺水、迷途和突发疾病有关。
碎片的拼图,正在一点点汇聚。
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他们已经不再是完全被动。他们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和理解,去触碰、去干扰那个冰冷的死亡系统。
而所有人都知道,当倒计时归零,他们走进那个舞台时,这些拼凑起来的知识和有限的干预,将是他们唯一的依仗。
陈启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左眼依旧沉寂,但他心中的某个部分,却因为触摸到了那片沼泽古老的悲伤与混乱,而变得更加坚定。
他不仅要阻止未来的谋杀,似乎也在无意中,聆听到了那些被遗忘在沼泽深处的、往昔亡魂的无言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