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日子像被滤去了所有杂质，清澈得能看见云影在溪水里晃。
三人没在杭州多待，吴邪干脆利落地把吴山居丢给王盟，带着张起灵和冯宝宝往雨村赶——说是养老，倒更像逃进这片山清水秀里躲清闲。
张起灵在院墙边垦了半分地，种上冯宝宝爱吃的蔬菜，每天清晨都去侍弄，露水沾湿裤脚也不在意。
冯宝宝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要么削木刀，要么帮着拔草，偶尔抬头看他弯腰的背影，眼神静得像村口前的溪。
胖子还没回来，吴邪自然则承包了做饭的活，每天琢磨着炖只鸡还是焖条鱼，傍晚三人坐在廊下吃饭，听着虫鸣，日子慢得能数清天边的流云。
这样的日子安稳地过了一个多星期，直到那天。
天刚蒙蒙亮，吴邪被窗外的鸟叫吵醒，揉着眼睛出来倒水，看见冯宝宝已经坐在门槛上了，手里攥着块石头，正对着晨光看纹路。
“宝姐儿，早啊，今天想吃啥？”他笑着问。冯宝宝抬头看他，没说话，只是晃了晃手里的石头。
吴邪没在意，转身进了厨房。等他把粥熬好，出来时却发现门槛空了。“估计又去村里转了。”他嘀咕着，把碗筷摆好。
张起灵早上说要去后山简单看会儿顺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菌子，出门前还往灶上添了把柴，此刻也没回来。
吴邪自己先喝了碗粥，想着等两人回来再热菜。可太阳慢慢爬到头顶，冯宝宝还是没影。
他起初没当回事——冯宝宝这阵子总爱往村里溜达，有时会蹲在晒谷场看人家晒稻子，有时跟着李婶去菜地里摘菜，或者去村头看张大爷喂鸡，饭点前准能回来。
临近正午，他熟练地淘米下锅，又从坛子里捞出腌好的酸豆角，切得碎碎的准备炒肉末——这是冯宝宝爱吃的菜，每次都能就着吃两大碗饭。
可眼看日头过了正午，吴邪炒好的酸豆角肉末凉了大半，他坐在桌边，心里第一次泛起嘀咕：往常这个点，冯宝宝早就闻着香味凑过来了，今天怎么回事？
厨房飘出的菜香早就散了，院口门槛依旧空荡荡的。吴邪心里开始发毛。
他太清楚这种“消失”意味着什么，那些年惊心动魄的日子里，多少人就是这样，前一秒还在说笑，后一秒就没了踪迹。
“不能慌。”他放下碗，深吸一口气，起身往村里走。
雨村不大，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坳里。往村头走时，一路上碰到不少村民，张大爷正蹲在门口编竹筐，见他过来，笑着打招呼：“小吴啊，找你家那位姑娘？今早没见她来瞧我喂鸡啊。”
李婶挎着菜篮子从地里回来，也摇着头说：“没见着哩，往常这个点她都来帮我摘黄瓜了，今天连影子都没看着。”
吴邪心“咯噔”了一下，突然径直的往村口的杂货铺跑，李婶正坐在门口择菜，见他进来就笑：“小吴啊，买酱油？”
“李婶，您今早见着跟我一块来村的那个姑娘没？”吴邪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李婶愣了愣，摇头：“没见着啊，今儿一早就没见过她人影。”
吴邪心里一沉，手指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猛得又往晒谷场跑。王伯正在翻谷子，听他问起冯宝宝，也直摆手：“没瞅见，往常她爱蹲这儿看谷子，今儿影儿都没。”
吴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挨着户问过去，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脚底板磨得发烫，得到的答案却都一样——没见过。有几个老人甚至反问他：“你说的是不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姑娘？今儿没出来啊，往常这时候早该来我家看猫了。”
吴邪的后背渐渐沁出冷汗。他太了解冯宝宝了，她不是会让人担心的性子，就算去远地方，也会留下点痕迹，不会无缘无故玩失踪，尤其是在饭点——这姑娘对吃饭向来执着，比谁都准时。
“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吴邪强迫自己镇定
“难道去后山找小哥了？”他喃喃着，转身往家跑。脚步越快，心里的慌劲越盛，像有只手攥着心脏，越收越紧。他不敢想，如果冯宝宝真的不见了，张起灵会是什么反应。
“一定是在家里等着呢，说不定我走后她就回来了。”吴邪边跑边安慰自己，脚下的石子硌得生疼也顾不上。远远看见自家院子的竹篱笆，他几乎是冲过去的，推开院门时带起一阵风。
“宝姐儿？你在……”
话音卡在喉咙里。院子里空荡荡的，灶房的门开着，锅里的菜还冒着热气，显然是他出门前炒好的。石桌上的碗筷没动，冯宝宝常坐的那个小马扎歪在墙角，像被人随手丢在那儿。
没有。还是没有。
吴邪的腿有点软，扶着门框才站稳。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看见张起灵回来了，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朵白胖的菌子。
“小哥！”吴邪的声音有点发颤。
张起灵抬头看他，眉头微蹙，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子，又落在吴邪发白的脸上，没说话，只是眼神沉了下去。
“宝姐儿……”吴邪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她不见了，村里都问遍了，没人见过她。”
张起灵拎着竹篮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没看吴邪，径直往院子里走，目光像雷达似的扫过每一个角落———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唯独少了那个人。
张起灵的脚步在院子里顿了顿，竹篮从他手里滑落，几朵胖嘟嘟的菌子滚出来，沾了层泥土。
他没去捡，只是转身往屋里走，步伐依旧沉稳，可吴邪分明看见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肉里。
屋里屋外被他翻了个遍。冯宝宝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衫还挂在门后，削了一半的木刀躺在窗台上，连她昨天从溪边捡回来的鹅卵石都还在灶台上摆着，排成歪歪扭扭的一排。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处处透着不对劲——少了那个总爱坐在门槛上发呆的人，这屋子空得像被掏走了心。
“她早上说要去看溪里的石头。”张起灵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吴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冯宝宝早上晃的那块石头。
张起灵转身就往外走，吴邪赶紧跟上。两人沿着溪边找，溪水潺潺地流，阳光碎在水面上，晃得人眼睛疼。
张起灵的目光扫过岸边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水草，甚至蹲下身翻看水边的泥地，指腹蹭过湿软的泥土，想找到哪怕一个浅浅的脚印。
可什么都没有。
他们又去了冯宝宝常去的晒谷场。王伯还在翻谷子，见他们来了，又摇了摇头：“真没见着，小吴都问过三遍了。”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走到冯宝宝常蹲的那个草垛旁，伸手摸了摸草垛的边缘，那里干干净净的，连点坐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又去了李婶的菜地，黄瓜架下空荡荡的；去了张大爷的鸡窝，几只母鸡咯咯地叫，却没见那个蹲在旁边看鸡啄米的身影；甚至去了村尾那棵老槐树下，冯宝宝前几天还在这儿捡过槐花。
每一次满怀希望地去，每一次都空着手回来。村里的人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疑惑和担忧，可谁也说不出冯宝宝去了哪里。
太阳慢慢往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起灵站在村口，望着连绵的青山，背挺得笔直，可吴邪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都会断。
“小哥……”吴邪想说点什么安慰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太清楚这种感觉了，那种明明知道人不久就在身边，却突然消失不见怎么也找不到的无力感，能把人逼疯。
张起灵突然往前走，脚步快得像一阵风，吴邪几乎跟不上。他又把村子走了一遍，挨家挨户地问，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见过她吗？穿白衣服，不爱说话。”
得到的答案依旧是“没见过”。
有个小孩怯生生地说：“早上好像看见个影子往山里跑，不知道是不是……”话没说完就被娘拉走了，只留下一句“别瞎说”。
张起灵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转身就往后山跑。山路崎岖，他跑得极快，荆棘划破了裤腿也没在意。吴邪在后面追，喊他慢点，可他像没听见似的，只顾着往前冲，背影在树林里一闪，快得像道残影。
直到跑到一处断崖，前面没路了，他才猛地停下。崖下是浓密的树林，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哭。
张起灵站在崖边，肩膀微微颤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能轻易捏碎石头，能劈开最坚硬的机关，此刻却什么都抓不住。
他想起冯宝宝的手，总是带着点凉，指尖有常年握刀的薄茧，上次在长白山，他就是这样握着她的手，以为再也不会松开。
“小哥，别急，咱们再往那边找找。”吴邪走到他身边，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一酸。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张起灵露出这样的表情，不是失忆时的空洞，不是面对危险时的凌厉，而是一种近乎脆弱的慌乱，像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她肯定还在附近，我们再找找。”吴邪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也有些哽咽。
张起灵没动，只是望着远处的山。夕阳把他的侧脸染成金红色，却掩不住他嘴角的紧绷。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吴邪从未听过的挫败：“找不到了。”
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砸得吴邪心口生疼。他知道，张起灵从不说没把握的话，这句话里藏着的无力，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人难受。
山风越来越凉，吹得人眼睛发涩。他转过身，往回走。步伐很慢，不像来时那样急切，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吴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落寂的背影“小哥……”他知道，张起灵这十年的等待，就是为了能和冯宝宝安稳地过日子，可现在，这份安稳被轻易打破，他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