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磨床？”
周平看着黑板上那个虽然简陋但原理清晰的“高速工具磨头”草图，整个人都呆住。
他身后的学生们，更是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像是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林川从那个茅草棚里走出来后，带出的不是放弃，而是一个更加匪夷所思，却又直指问题核心的解决方案！
以磨代车！
这个思路，对他们这些科班出身的专家来说，并不陌生。
这是教科书上标准的精密加工流程。
但问题是，知道理论，和能把它做出来，是两码事！
一台最简单的磨床，其核心部件——高速主轴和砂轮，本身就是极高精度的产物。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没有磨床，你怎么造出磨床的核心零件？
这不又回到了那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死循环里了吗？
“林所长……”
周平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指着黑板上的草图，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这个工具磨头，本身就需要一个能稳定高速旋转的主轴。还有这个砂轮，我们去哪里弄？这东西，可比钨钢车刀稀罕多了！”
林川笑了。
他知道周平会问这个。
“周顾问，您看。”
他走到那台缴获的德国柴油发电机旁，指了指上面一个小小的部件。
“这是发电机上的转子。为了保证发电效率和稳定性，它本身的动平衡和旋转精度，就非常高。”
“我们把它拆下来，稍加改造，就可以作为我们第一个工具磨头的‘心脏’！”
废物利用！
又是废物利用！
周平的眼角抽了抽，他发现，在这个年轻人的眼里，似乎就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废物”。
所有缴获来的破铜烂铁，到了他手里，都能被拆解、重组，变成解决关键问题的宝贝。
“至于砂轮……”
林川从一个箱子里，拿出几块破碎的，从鬼子据点里搜刮来的陶瓷绝缘子，和几块同样是缴获来的，高硬度的刚玉磨石。
“制造砂轮的三要素，磨料、结合剂、成型工艺。”
“磨料，我们可以把这些高硬度的刚玉和陶瓷，全部打碎，筛选出最细的颗粒来使用。”
“结合剂，我们可以用特制的水玻璃和黏土混合。虽然性能比不上德国货，但凑合用，足够。”
“至于成型，我们有螺旋压力机。压制成型后，再进炉低温烧结，让它固化。”
一套完整的，“土法砂轮”制造工艺，从林川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周平和他的学生们，已经彻底麻木。
他们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变成一块海绵，被林川疯狂地灌输着各种闻所未闻的“黑科技”。
李云龙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只抓住一个重点。
“林兄弟，你的意思是，又有办法了？”
“是的，团长。”林川笑着点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还等个屁的东风！”李云龙一拍大腿，“开干！老子早就看那堆破烂不顺眼，今天就让它变个戏法给老子看看！”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研究所再次进入高速运转的状态。
在林川的亲自指导下，一个由发电机转子、自制轴承座和土法砂轮组成的，简陋却又精密的“高速工具磨头”，被成功制造出来。
他们用缴获的坦克发动机驱动发电机，再通过变压器和整流器，为这个小小的磨头，提供了稳定而又强大的动力。
“嗡——”
当林川合上电闸，那个小小的砂轮，瞬间以每分钟数千转的高速，旋转起来，发出清越而又平稳的嗡鸣声。
奇迹，再次上演！
他们将这个工具磨头，牢牢地固定在那台“水泥机床”的刀架上。
然后，将一根粗锻的，最好的合金钢棒，装夹在主轴卡盘上。
这根钢棒，就是他们为那盒德国顶级轴承，准备的“内芯”——新的主轴杆！
“开始吧！”
林川深吸一口气，亲自操作机床。
他控制着刀架，让高速旋转的砂轮，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接触到同样在缓慢旋转的钢棒。
“滋滋滋——”
一连串无比绚丽的火星，瞬间从接触点爆射而出！
那不是车削时那种粗大的，断断续续的火花。
而是一种细腻、绵密，如同星河瀑布般的火星流！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金属加工，而是一场由钢铁和火焰主演的，华丽的舞蹈！
砂轮，一点一点地，将钢棒表面那些粗糙的刀痕，黑色的氧化皮，全部磨掉。
露出了里面，光洁如新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本体。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精准。
一天后。
一根全新的，表面光洁度堪比镜面，尺寸精度达到千分之一毫米级别的，完美的主轴杆，静静地躺在众人面前。
周平颤抖着手，用千分尺反复测量了十几次，每一次的结果，都让他心神剧震。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梦中。
有了主轴杆，主轴箱的内孔加工，也用同样的方法，顺利完成。
当那盒p4级的德国轴承，被小心翼翼地，用温差法（加热主轴箱，冷却轴承）安装进去后。
当全新的主轴杆，与轴承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严丝合缝，却又转动自如时。
所有人都知道，这台凝聚他们无数心血和智慧的“怪物”，它的心脏，终于开始跳动！
最后的总装，开始了。
在林川的统一指挥下，在周平团队的理论支持下，在赵铁根等老师傅的巧手打造下。
巨大的水泥床身，超平的刮研导轨，精密的主轴箱，再加上各种凑合起来的进给机构、变速箱……
一台造型无比怪异，看起来就像个缝合怪，却又散发着一股蛮横工业力量感的，崭新的重型卧式镗床，终于，完整地，矗立在众人面前！
它太庞大了，太奇特了。
李云龙围着它转了好几圈，吧嗒着嘴，给它取个外号。
“这家伙，长得跟个混世魔王似的，又丑又硬，看着就不好惹！”
“就叫它‘混世魔王一号’！”
这个粗俗却又贴切的名字，引来了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
“好了，别笑了！”
林川拍了拍手，表情严肃起来。
“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了！”
“把那根废弃的炮管，给老子抬上来！今天，就拿它给咱们的‘混世魔王’开开刃！”
一声令下，几个战士合力，将一根缴获来的，因为炸膛而报废的日军九二步兵炮炮管，吃力地抬过来，装夹在镗床的卡盘上。
所有人都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川走到控制台前，深吸一口气，猛地合上主电闸！
“嗡——”
沉重的机器，开始运转。
主轴，带着那根废炮管，平稳而又有力地旋转起来。
林川握住操作杆，眼神一凝。
“进刀！”
镗刀，稳稳地，扎进了炮管那黑洞洞的内孔！
“铿——”
一声清脆的金属切削声响起。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那用特殊炮钢制成的，坚硬无比的炮管，在钨钢镗刀面前，就像一块豆腐。
一圈圈泛着蓝光的，连贯而又完整的铁屑，从炮管内，不断地被带出，落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稳如泰山！
“混世魔王”，这台从无到有，由他们亲手创造出来的工业母机，在第一次实战中，就展现出了它那无与伦比的，恐怖的加工能力！
周平拿着秒表和测量仪，在旁边紧张地记录着数据。
切削速度，进给量，表面粗糙度……
每一个数据，都让他眼皮狂跳！
“加工效率……比我们原来那台旧车床，提高了至少十五倍！”
“加工精度……我的天……这……这完全达到了德国亨舍尔工厂的A级标准！”
一个小时后。
那根原本因为炸膛而变形的炮管内壁，被重新镗削得光滑如新，尺寸规整。
测试，完美成功！
“嗷——！！！”
李云龙再也憋不住，他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仰天长啸！
“成功了！成功了！他娘的，咱们有自己的重型机床！”
整个山谷，瞬间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工匠们，战士们，专家们，所有人都拥抱在一起，欢呼着，跳跃着，尽情地宣泄着心中的喜悦和自豪！
这是他们亲手创造的奇迹！
林川看着欢呼的人群，脸上也露出由衷的笑容。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个静静地躺在锻造车间里，像一个沉睡巨人般的，水压机主油缸雏形上。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炙热。
“‘百日维新’的第二阶段，可以开始了。”
“大家伙，久等。现在，轮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