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的“承诺”如同淬毒的锁链,将离阙最后一丝挣扎的余地也彻底绞碎。
他不再试图望向殿外翻滚的灰雾,不再流露出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分心”的情绪。
他像一个精致而冰冷的偶人,任由栖梧用精纯魔元温养他破碎的经脉,任由魔侍将永劫渊中寻来的奇珍异宝堆满暖榻一角,冰蓝的眼眸深处,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这沉寂,比任何抗拒都更让栖梧感到窒息般的恐慌。他像一个溺水者,疯狂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来填补那不断扩大的、名为“失去”的冰冷深渊。
于是,当离阙被蚀骨寒毒折磨得昏昏沉沉时,栖梧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万魔殿。
当他再次回来时,那身披魔焰的魔神身影,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师尊,”栖梧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如同捧出珍藏糖果的孩子,“您…看看这里。”
离阙疲惫地掀开沉重的眼帘。
下一刻,他冰蓝的瞳孔骤然收缩!
万魔殿那狰狞的魔晶穹顶、嶙峋的骸骨墙壁、凝固的怨魂之火…尽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带着岁月沉淀感的沉水香木梁柱,是窗外摇曳的、如同泼洒了浅粉胭脂的樱花树影,是斜斜映入室内的、带着暖意的天光(虽是由魔晶模拟,却惟妙惟肖)!
空气中,甚至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玄天宗后山特有的灵草清气!
这里…赫然是玄天宗血樱阁,离阙居住了数年的静室!
一桌一椅,一琴一画,甚至连窗棂上细微的雕花,案头那盆万年青的叶片卷曲弧度,都与他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唯有角落那盆本该是清雅兰草的位置,被一株燃烧着暗金魔焰的血樱取代,妖异地点缀着这虚假的“旧梦”。
离阙的身体瞬间僵硬,蚀骨的寒意似乎都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环视着这间被完美复刻的囚笼,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席卷而来。栖梧…竟将这魔窟深处,变成了他记忆中最安宁的牢笼!
“喜欢吗?”
栖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他走到那张熟悉的沉水香木琴案前,指尖拂过琴身光滑的漆面。
那上面摆放的,正是离阙当年在玄天宗时常用的那架九霄环佩琴,连琴弦的材质都一模一样。
“弟子…找了很久。”他低声说,仿佛在邀功。
离阙的目光落在琴上,又缓缓移向窗棂外那片虚假的、却开得无比绚烂的樱花光影。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春日暖阳下,少年栖梧跪坐在琴案旁,眼神晶亮地看着他抚琴,笨拙地学着指法,偶尔弹错一个音,便懊恼地蹙起眉头,随即又仰起脸,露出一个带着讨好和依赖的明亮笑容:
“师尊,弟子愚钝,您再教一遍好不好?”
而此刻,站在琴案旁的,是魔纹覆面、血瞳燃烧的魔主。
那双眼中,再无半分澄澈的孺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偏执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扭曲的爱恋。
“…为何?”离阙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蚀骨寒毒留下的虚弱,也带着一种灵魂被窥视、被强行拖拽回过往的疲惫。
“为何?”栖梧转过身,燃烧的血瞳紧紧锁住离阙苍白的脸,一步步走近暖榻。“因为这里是师尊的家啊…”
他在榻边坐下,冰冷的魔纹手指极其自然地抚上离阙散落在雪貂绒毯上的银白发丝,动作带着一种强制性的温柔。
“…弟子说过…这里是您的归宿…”
“…既然是家…自然要…像家一样…”
他的指尖缠绕着一缕冰凉的发丝,微微俯身,灼热的呼吸带着魔性的气息,拂过离阙的耳廓。
“…师尊…您说…是不是?”
那声“是不是”,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一丝危险的甜蜜。
离阙的身体在他气息笼罩下本能地绷紧,冰蓝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这虚假的“家”,比万魔殿的狰狞骸骨更让他感到窒息。
栖梧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丝惊悸。他眼底的血色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近乎贪婪的渴求取代。
他需要反应,哪怕是恐惧!他需要师尊活过来,不再是那副冰冷的躯壳!
“师尊…”栖梧的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他拿起离阙冰冷僵硬的手,引向那张九霄环佩琴。
“…很久…没听您抚琴了…”
“…弟子…想听…”
他的指腹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摩挲着离阙冰凉僵硬的指尖,试图唤醒那沉睡的琴心。
“…弹一曲…好不好?”
“…就像…从前那样…”
离阙的指尖在琴弦冰冷的触感下微微颤抖。弹琴?在这由魔气构筑的虚假囚笼里?
在眼前这头用整个修真界性命要挟他的魔主注视下?巨大的讽刺和屈辱感如同毒藤缠绕上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试图抽回手,却被栖梧更紧地握住。
“师尊…”栖梧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更深的偏执,血瞳紧盯着离阙抗拒的侧脸。
“…您答应过…只看弟子一人…”
“…连弹一曲…给弟子听…都不愿吗?”
他顿了顿,另一只手抚上琴身,指尖魔元流转,拨动了其中一根琴弦。
“铮——”
清越的琴音在复刻的血樱阁内响起,带着一丝属于九霄环佩特有的空灵,却又隐隐透出一丝魔元赋予的、冰冷的余韵。
“…还是说…”栖梧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
“…师尊…不喜欢…这张琴了?”
“…那弟子…便毁了它…”
“…再为您寻…千百张更好的…”
“住手!”离阙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这张琴…承载了太多过往,是他为数不多能抓住的、属于“离阙”而非“玄天宗主”的印记。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眼前这疯狂的魔头毁掉!
栖梧的动作顿住,燃烧的血瞳瞬间亮起,如同捕捉到猎物的猛兽。
他紧盯着离阙因急切而微微泛红的眼尾和那双不再死寂的冰蓝眼眸。
“哦?”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却又带着病态满足的弧度。
“…原来…师尊喜欢这张琴?”
他松开拨弦的手,转而更紧地握住离阙冰冷的手腕,将他往琴案边带去。
“…那便…弹给弟子听…”
“…弟子…很想听…”
离阙被半强迫地带到琴案前坐下。冰冷的琴弦触碰到指尖,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身后,是栖梧灼热而充满压迫感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牢笼将他笼罩。
身前,是窗外那片虚假的、开得绚烂到刺目的樱花。